梨园文摘：老戏剧家王易风谈传统戏曲
更新时间：2025-12-17 21:18 浏览量：2
说“戏”
谚云:“不读哪家书，不知哪家理。”余在年轻时候仅受过普及教育，出校门又入校门，由上学转为教学，从教十有二年，在乡间颇能适应社会，工作亦较顺手。悠悠然得其所哉。1941年奉调至地区文工团，离校之日，县完小全校师生，送我出村渡过小溪，在小广场上话别，师生相互洒泪分手，从此进入文艺行业。
一、从头学起
来地区文工团之初，参与排练小型文艺节目，虽说不太习惯，经过学中干、干中学之一段过程，逐步安下心来。在1942年秋，改为三分区湫水剧社，以学唱梆子传统戏为业，兼演其他小型节目。于是请下教师，买下戏箱，并指示唱戏是为了抗日，为了革命，干部要带头学唱戏曲，参加演出。以余之从心所欲，热爱戏曲，认为戏曲剧目中知识甚广，颇有学问。但在客观舆论方面，认为唱戏是下九流，在社会上受歧视。余在教育界熟人甚多，背地里说长道短，自思可否退回教育界。在日军大举侵华之期，隐居山野，亦未尝不可。但从数年来搞文艺工作实践来讲，生活虽较艰苦，视野有所扩大，文艺知识逐渐增加。而自己尚在风华正茂之时，进则可能有所作为，有所发展;退则终身舌耕糊口，苟安于世外，隐姓埋名，于心何甘。经过数十日之思想斗争，立志在文艺行业中，学下去，干下去，抗日救国，艰苦奋斗。学唱戏曲，虽非科班出身，半路从师学艺，试学试唱，尚能适应，奋发图强，或可觅到新径，建功立业。
学练唱念，俗称喊嗓子，既学戏曲，需从头学起，认真钻研。每日黎明即起，至山村小溪边，深呼吸数次，维之先练念白，后练唱腔，上调念唱，直练至唇干舌燥时止。按老师之说，嗓音不经锻炼，漂浮不实，且不能耐用，直练到嗓音嘶哑后再练出音来，出自丹田，嗓音深厚，且有感情，才能经久耐用。在练唱腔时，先学会唱腔之梆板尺寸，一字一句认真学习转板，由四股眼变夹板转(二性)，以至流水，并有介板、倒板、滚白等，必须学会练好，顺流而下。现在回忆起来，老师虽系艺人传教，也有一定道理，声音经过锻炼，实是在练唱中寻找胸腔、腹腔共鸣，唱腔一有共鸣，其声铿锵有力，多唱亦可。当时我等成年干部，早已变过声来者数人，每天亦在喊嗓子练唱，均起到一定作用，一本戏能唱下来。从青少年同志来看，变声期一到，嗓音很难保留，十之六七，往往不能演唱，即至数十年后今之戏校男生，仍未研究出适应变声期之有效办法，仍需继续探讨。
练腰踢腿，走台步学架子功。成年干部，每早亦加紧锻炼，按戏曲规格进行，久之，基本像样。上场演出，也能将双腿蹬直，收腹提气，挺胸展臂，神气尚可。青少年同志，得练“顶功”“虎跳剪子”“耗腿”，搬“朝天镫”，久之亦顺乎自然。一般架子功，说得过去，“小翻大跤”，软硬“折子”，亦能过去。当时我社在传统戏中有文戏，也有武戏，有现代戏曲，也有小型节目，似乎比民间职业班社之演出，台风较好，质量较高。
唱戏中当兵(俗呼跑流程)，有龙套、上下把子之分，看来容易，实不简单，一上场必须挺胸提气，双膝挺直，项直头正，两眼有神，走台步如此，站立亦如此。戏中当兵，尚有各种走法，各种呼喝声，上场后一左一右站立两旁为“站门”；数人上场至台中，一左一右绕立两侧者为“弯门”；一对一对上场至台前，又退后两步分立两侧者为“摆队”;数人相随上场，向台左行进，斜站一排，候主将上场者为“雁子排”:主将下场时，队形改变，一左一右侍立于下场门处为“过道门”。黄鹤楼剧中迎接刘备上下场时，吴方卫队上场转圈站立，当接到贵客时，又以此法呼喝下场之走法称“扭门椿”:亦有急急风声中数兵引主将上场，主将居中，众兵绕主将转两圈后，弯门分立左右，主将登上高场，此为“刮旋风”。尚有若干走法，已记不清了。我社为了使演员能官能兵，成年人与小演员们集体排练流城，有老师主持，该如何走、如何呼喊，一起听老师的指导。流程的呼喝法，亦有不同，帝王登殿，扮演的是公公，上场时呼喝声为“咦”；县官上场呼喝声为“啊”；元帅坐帐，标旗大旗之执杆者后台集体呼喝“喔噢……噢”。上场摆队二人相随，至前场亦呼“喔噢……噢”。兵将齐集，待主帅上场时，集体呼喝“喔噢……噢”。在元帅上场后拜场曲牌中阅兵时，集体亦呼喝“喔噢……噢”，以示呼应之意，在正场站立或落座，念完坐场诗后，仍需呼喝一声“噢”，将旗子立于地上。呼喝声最难的，要数《空城计》中诸葛亮唱与《斩黄袍中赵匡胤唱:
“手扳住城垛口往下瞧。”
此时司马懿之兵马，与陶三春之兵马，呼喝示威，是在打击乐“撩子”声中，配合器乐声呼喝，时间偏长，亦有变化，这是流程较难的呼喊声，既要跟上节奏，且有长短句之变化，要能放得开，收得住。这种呼喝，现在很少见到，我倒认为过去那种呼喊，也很有气氛。
唱戏中当兵也不容易，上下把子要练强有力的武功，在武戏中，翻跤、开档，浑身用劲，满头淌汗，用多种武功，组成多种的武打场面，连续一两个小时的武打，劳动强度特大，打得相当精彩。戏曲界的行话说:“文戏是饭，武戏是菜。”我社的青少年，练武功相当积极，后来各种对打，各种档口，除打出手未曾练过外，高空翻杆、狗撵兔等亦都用过，似这种唱戏当兵，有时也出事故，不过我社还未有为唱戏而牺牲性命者，要论吃苦，有时也是苦不堪言。
唱戏中当帝王将相，亦应学许多东西，使劲唱几板乱弹，也是浑身淌汗。帝王登殿，在细吹细打中，御林军与公公摆队上场，后有天地牌子龙凤扇，太监引帝王上场，上场对子坐场诗之后，转入议论朝政。在晋剧程式上，元帅升帐，俗称“坐帐”，相当威风排场，先有四将上场，左右巡查，俗名“搜门”，而后退立两侧。在(开门鼓)、(水龙吟)乐曲演奏中，后台集体呼喝后，转为慢拜场，流城手举标旗、大旗摆队上场并呼喝号子，之后兵卒各着兵器，摆队上场。在元帅出场时，一般用披头出场亮相，前行数步，又以帽子头锣鼓，来至台中，念上场对子或用(点将)代替，起唢呐 拜场乐曲中，主帅左右行进，作阅兵形式中，流城把子集体呼喊示威，然后以锣鼓伴随进入帅案后落座。先念坐场诗，并自报家门，众将参拜毕，发号施令，相当威严。有时是大流水出场，似在行军途中，众兵将在 流水声中，陆续上场“雁子排”斜站数行，主将以披头子带马鞭出场亮相，唱一句介板后，起(七锤子)接(大起板)，由四股眼转(夹板)、(二性)变流水，兵卒队形变化，此为(大流水）出场，亦相当威严。一般文官上场，先四龙套站门，用(单锤子马锣)，送至前台，上场对子坐场诗，自报家门后，转入正文。文官如包拯上场，则用披头帽子头)，上场对子坐场诗，形象相当显赫。此外有用“摸架子”(京剧称起霸)或“騙马”(京剧称“趟马”上场者，演员皆应学会练好备用）。
上述戏曲程式，均为祖先创造，名演员在具体运用中，又有所发展，动作虽说不太复杂，恰似历代帝王将相治国安邦、调兵遣将之缩影。学会容易练好难，在勤学苦练中，才能熟中生巧，塑造准确之人物形象。
我社从社长至最小之学员，在音乐上大部为谱盲，我当时虽也能拉两下胡芦子，哨哨梅笛，但对简谱中之各种符号不大了然。而我们毕竟是革命的剧社，不能沿用旧戏曲班社口传心授之法。社内较精通音乐的麦苗同志，建议全社进行扫谱盲之学习活动，决定每天抽一定时间，练音阶并学简谱识谱知识，进行试唱，经一两月之努力，使全社人员识谱，青年同志比成年人进步更快，收获极大。适我社保管戏箱之高维福同志，原是乡下相当好的木匠，社部购买了一批相当好的木料，在麦苗同志的指导下，新制了30余把二胡，并试制了一把小提琴，青年同志每人一把，抽空学拉二胡，学以致用，较快地提高了音乐水平，之后有三四青年，转到文武场上当了演奏员，能胜任一种器乐之伴奏任务，每到下乡巡回演出，青年人即能出去给学生、民兵教歌。我社音乐水平之提高，实始于麦苗同志，他是山西曲沃县人，回族，后在解放战争中，随军转战至新疆，新中国成立后，任新疆文化厅副厅长，后转为政协委员，现已离休。
革命的剧社，向老艺人学习戏曲，继承戏曲遗产，是应当的。但必须提高青年同志的文化素质。我社青年同志占全社总人数70%以上，其中高小生极少，初小生占多数，文盲亦有三四人。要组织文化学习，只能用复式教学与上大课结合进行。我是小学教师出身，责无旁贷，则以个别辅导为主，有阅读能力者，指导其写些读书笔记，能写简单日记者，从文学语言与记事记人方面发展，认生字者每天认五字，要求做到能读、能写、能理解字意，均在生活班内由成年干部与较有文化知识之青年同志进行辅导。班内相互帮助，相互启发，进步较快。课堂教学之教材，以历史知识与传统戏相结合，写成简单教案，深入浅出地进行讲解。如朱元璋“庆功楼起火”与忠保国中徐延昭所抱之“忠魂”联系讲解;“火烧葫芦峪”与诸葛亮所定之“烟粉计”相结合，论说司马懿之性格与度量;《回荆州》突出锦囊妙计，论述诸葛亮之计谋。同时亦从社会常识、自然常识方面，讲解一些问题，以提高其文化素质。政治课隔几天讲解一次时事与战斗生产状况，使之能跟上形势发展之要求。
由于我社在培养青少年同志方面，既着重戏曲技巧的勤学苦练与业务知识，并加强政治文化艺术方面的全面培养，是以在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中培养出来之青年同志，当时都能完成一定的演出任务，至新中国成立后能独当一面地为党开展工作，有的同志为党和国家做出了较大的贡献。
二、观众说“戏”
学了些戏，面对广大观众唱开了传统梆子戏，自己也留心观众对传统戏的评论和说法。他们说:“看戏不是相公招姑娘，便是奸臣害忠良。”与青少年一块看戏，每上场一人，辄问曰:“此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乡下人对戏曲，相当熟悉，将剧目名称串起来议论说:“打金枝，骂金殿，曹庄杀狗，牧羊卷。”又曰:“一捧雪，二度梅，三劈关，四进士，五岳图，六出祁山，七人贤，八义图，九件衣，十万金。”戏台上的对联:“试看巨恶深奸专论威权成死局；须知忠臣孝子每从患难得生机。”又曰:“开场只见人谋巧，结局方知天道公。”古代历史人物之功罪是非，当时即由广大人民检验，之后通过戏曲传统剧目之演出，自有后人评说。我社演《反徐州》，元代完颜龙父子行凶霸道，挖掉民妇之眼睛，剁了少妇的手，残酷无道，坏事无所不为，观众评论说:“完颜龙父子与日本鬼子一般无二，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二进宫》之后部，小太监保护李良奸贼上殿，要夺大明江山。太监唱:
太师爷只生得龙眉风眼，为江山整整地忙了半年，
放大胆子举刀枪闯上金殿，坐一坐九龙口死也心甘。
这是对李良奸贼的阿谀奉承，倒起到了冷嘲热讽的作用。或曰:“李良将要篡位登基?答曰:“不行。他狠心害他亲生女儿，让他坐了江山，百姓更要遭殃。”问曰:“何以见得?”答曰:“你看他封锁朝阳正宫时之言:‘宫是朝阳宫，李良亲手封，哪家送水火，定斩不容情。’看他那股凶劲，百姓焉有活路?”汴梁图中之苏逢吉太师，上场念白中言:“袖里藏宝剑，杀人不漏风。”府里设下君臣大宴，请刘承佑与苏妃过府饮宴，欲暗害刘承佑，幸有赵普前来救驾，得免于难，乡下人评说:“苏太师是白脸奸臣，争权夺位:苏妃是糊涂虫，不忠也不孝;刘承佑昏庸无能，亡国之君。”观众对陈世美的看法是:“死不认乡里。”乍听此话，感到说得偏轻，实则他把故乡故土，全部抛弃，秦香莲与一双儿女，是本乡本土的人，与陈世美一刀两断。
包公是戏曲艺术中极有影响的人物形象。在舞台上为人民伸冤辩屈，民间称之为包老爷，铁面无私，刚直不阿。传说中包公扶三朝，有钻天帽、入地靴，能上天堂，能下阴司，主要管人间词讼。我舅父家村里盖有包公庙，传说过去相当灵验，晚上路过此庙前，能听到包公审问官司，大动刑法，哭叫呼喊声，不绝于耳，周围住户，颇感害怕。后请风水先生看后，将包公塑像上之眉毛，描得白了一些，逐渐安定下来。我年轻所见之包公塑像，与戏上之包公脸谱一模一样，这种传说与立庙塑像，皆系人民的创造，通过戏曲艺术，在民间留下深远的印象。杨家将是城乡人所共知之忠臣良将，在人民心目中印象最深的是杨继业，人称杨老令公。民间谈论最多者是《金沙滩》一剧中老令公拖着杨大郎进龙棚时唱道:
手儿里拖上杨大郎，龙棚以内见君王。
他为保宋室江山，舍出亲生长子，替宋王金沙滩上赴宴。《碰碑》一剧，表说老令公在两狼山被困，八郎送饭探父，令公痛骂八郎，将饭罐摔掉，不吃辽食，采薇充饥，突见李陵碑，数骂李陵叛国投敌，以头碰碑而亡，是祖国忠臣良将之典型。民间对杨老令公为国殉职后之传说，尚有孟良盗骨，八姐盗刀等故事，皆来自戏曲。民间传说中有诸葛亮，是人民智慧之结晶，带有更浓郁的神话色彩，常言:“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国民党之将官白崇禧，外人所送之雅号为“小诸葛”；《小二黑结婚》中之刘修德，外号为“二孔明”。文人中之传说，来自《三国演义》，一般民间传说中之诸葛亮，实来自戏曲剧目，戏曲演员塑造之诸葛亮，更是神乎其神，书本知识加上人民的创造和戏曲艺人的传播，使之深入人心，传之于世。民间之老者，夏聚于树荫之下，冬聚于阳坡之前，谈天论地，说长道短，其中有不少部分，是张家子女甚孝，李家子女不孝。小时读过论语的老人则说:“孝哉闵子骞，人不问与其父母昆弟之言。”在《芦花》一剧中之精髓之语言，则是“宁教母在一子寒，勿令娘去三子单。”这两句语言，民间也在传说，即由戏曲而传之于世。三国时之猛张飞，粗中有细，(取巴州)戏中，看得清楚，赵子龙一身是胆，在大战长坂坡中三进三出，一说是七进七出，当时的史实如何?谁曾见过?民间则有演唱戏曲，流传下来，即在山间村野，老少皆知。
人是感情动物，常有听评书掉眼泪，替古人担忧者;而戏曲的感染力特强，常见观众中有因看悲剧而哭泣，看喜剧而狂笑者，亦有见剧中有奸臣害忠良者，似欲忿而杀之:亦有见忠臣孝子遭难，而愿拔刀相助者:诚哉“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然。感人之深，即高台教化之功用，虽非立竿见影，而长期潜移默化之效用大矣哉。以至尊卑上下之礼节，长幼内外之应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可供借鉴者多矣。是以观众之谈戏，在民间造成舆论，舞台上的人物形象，亦可感人肺腑。看来传统戏曲中之褒贬，实为民间必不可少之良药也。
三、艺术创造之典范
世人有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之别，强弱众寡优劣贤愚之分，在浩瀚的大自然中，形成不同的家庭宗族、兄弟姐妹，公所铺号、亲戚朋友之相互关系。在劳动生产与工作生活中，为利益分配，公私交往中产生若干矛盾冲突，从而显现出善恶忠奸不同的人物形象。剧作者“观察、体验、研究、分析一切人，一切阶级，一切群众，一切生动的生活形式与斗争形式，一切文学艺术的原始材料，然后才有可能进入创作过程。”平生热爱戏曲，观摩过之传统剧目较多，其中较大部分是经过历代文艺工作者与戏曲艺人，在原有生活基础上集中概括创造加工出典型化的艺术成品，使广大观众在看戏过程中，受到极大的启发并为之感奋，久久不能忘怀。自认为此类戏曲剧目，可称之为艺术结晶，现将目前能记起来的一些情节，列举如下。
1.《鞭打芦花》之内容，说的是春秋时代之闵德仁，前妻留下长子闵损，后娶李氏妻又生二子，虐待长子闵损，严冬给衣絮芦花。德仁发现后，怒欲休妻，闵损却为继母求情，李氏亦在悔改之中，平息家庭风波，一家和好如初。此剧之前部一般为介绍故事情节，后部展开矛盾冲突，请来岳父母到家，写下休妻文约，先有李氏之自我忏悔，继有闵损为继母求情，进入矛盾高潮。在意识形态深处，挖掘得巧妙有力，感人至深，催人泪下，艺术语言，达到相当高度。请看:
闵损: (唱白)
在庭前高叫一声老爹爹，年迈的老爹爹啊……
我娘一时不慎，做下差错，
是您一怒之下要将我娘休门在外!
依儿看来，宁叫母在一子寒，勿令娘去三子单，
庭前留我继母在!免得我弟兄三人受苦寒啊……
闵德仁: (唱滚白))在庭前我哭叫一声闵损!无娘的儿啦……
是你方才言道:宁叫母在一子寒，勿令娘去三子单，可说是儿啦儿啦!
这是两句好话，是旁人教导于你?
还是我儿你腹中自有?
闵损: (白）儿我腹中自有。
闵德仁: 唱（滚白)话到此间，我哭了一声早死的张氏妻!
我 把你死、死、死鬼啊!是你若还在世，我父子焉有今日的苦衷了……苦衷了……
(中接表圣贤一板唱段，从略)
(白）二大人请来上座，
二老: (白）有坐有坐!(坐）
闵德仁: (白)闵损儿啦!何不与我跪了，好报你娘抚养儿的恩情了!
唱(滚白))在庭前我哭叫一声闵损……无娘的儿啊……
可说是儿啦儿啦，
你抬头左右观看，
在庭前这大大小小，
老老少少，哪一个是我儿你的亲人……亲人了!
((七锤子)转(四鼓眼唱)儿跪倒父施礼心平气静，
(白)李氏!
李氏:(慢步向前
（白）员外，
闵德仁:(白）善人也!
（唱原板)
他为你……转“十三嗨”腊月北风卷，雪花飞满天，为什么兄絮芦花弟絮棉，……不孝的闵子骞。
(还原板)
跪庭前苦苦求情，
儿孝道你害他天理难容!
腊月里数九天冰封雪冻，
你为何将芦花絮在儿身?
偏英哥到后来能把孝尽，
也不过为的是养老送终。
你让我无娘儿免受冷冻，
他也能当亲娘一样孝敬，
他也能披麻戴孝为娘送殡，
他也能进灵堂哭你几声，
如不是无娘儿将心哭软，
从天空降人情我定不容。
这是我闵门遭不幸，
我的儿一死谁担承，
休约扯得粉粉碎，
芦花之事一扫平。
这是前辈多少文人与艺人的共同创造，将二老安排在下场门处斜坐，闵德仁在下场门之前台端坐，李氏却在上场门前台孤独站立，闵损英哥跪于台中。这场戏的精髓语言:“宁教母在一子寒，勿令娘去三子单。”此语不仅感动了闵德仁，亦使二老与李氏深受感动。此场戏不仅挖掘了继母虐待前子之用心深处，且用特有手法，使矛盾冲突有了转机，转向全家和好，转得合情合理，成为相当精彩的悲剧善终，平息了家庭内部纠纷，为传统戏曲中之精品，传唱于后世。
2.《明公断》，亦名秦香莲，其中大堂一折，包拯与陈世美之对唱，实为唇枪舌剑，步步进逼，唱词相当精彩，矛盾冲突顺着唱词展开，形成权与法斗争的合理结局。其唱词是:
......
包拯: 唱
当朝驸马理不晓，
杀妻灭子罪难饶，
大堂口被告打原告，
咆哮公堂犯律条，
你差韩琦扮强盗，
来到封府还不承招。
陈世美: (唱)
我差韩琦谁知晓?
包拯: (唱)
现有你宫院黑道袍。
陈世美: (唱)
韩琦杀人谁知道?
包拯: (唱 ）
现有宫院杀人刀。
陈世美: (唱）却怎么有刀无有鞘?
秦香莲: (唱 ）
刀鞘现在韩琦腰。
包拯: (唱)
王朝马汉找刀鞘，(王、马下复上)
王朝、马汉:(唱)
找来刀鞘相爷瞧。
包拯: (唱)
大堂口与爷对刀鞘，(刀鞘相对)件件事实还不招。
陈世美: (唱
刀对鞘，好心焦，心生一计要脱逃，吩咐宫人趱车辇，
包拯: (白)
千岁哪里去?
陈世美: (白)明公!
唱我与你打本见当朝。
包拯:(白)千岁、(唱
开封府有人把你告,先打官司再上朝。
陈世美: (唱)
纵然有人把我告，
我本是当朝驸马你怎开销?
包拯: 唱
慢说你是驸马到，
龙子龙孙也不饶，
头上打掉乌纱帽，
身上扯去蟒龙袍,
芦席翻卷陈世美，
(白)陈千岁!
陈世美: (白）包明公!
包拯 (白)陈世美!
陈世美: (白）包黑贼!
包拯: (唱 ）
无义之人不可饶。
陈世美打在牢狱内，
限三天叫你见阴曹。
此场戏以对唱形式，显示了包拯主持正义，揭露了陈世美矢口否认其杀妻灭子之罪行。在相互对质之唱词中，可谓句句进逼，针锋相对。陈世美杀妻灭子，证据确凿，仍想依靠皇家势力，压倒受害之秦香莲与执法如山之包拯。在数十句唱词中，反映了权与法之争，而铁面无私之包拯，敢将当朝驸马打入铜铡处死，可谓铁面无私之包青天，千古传为美谈。
3.《出棠邑》 也是一本悲剧，楚平王昏庸无道，将伍奢囚禁牢狱，并调镇守棠邑之伍尚、伍员进京一同处斩。伍尚、伍员弟兄商定，尚奉命回京尽忠，员留于棠邑串邦逃国，员夫人自刎而死，正在怀抱婴儿无限悲痛之中，插上渔婆前来接子之情节，从民间送来一线生机，妥善地托养婴儿，使剧情稍稍松宽了少许。其剧情是:
渔婆:上（唱)实服了伍奶奶真有远见,
(走花梆子)
事未来她那里早知根源。
迈步儿我进了二堂以内，
我快与伍老爷叩头问安。
(白)渔婆叩见老爷!
伍员:(白)什么人?
渔婆:(白) 老爷、我是渔婆。
苍头:(白)老爷、她是渔婆。
伍员:(白)什么，她是渔婆?
渔婆:(白)正是。
伍员:(白)渔婆站起来,
渔婆:(白)谢过老爷。(起立)
伍员:(白)渔婆到此为何?
渔婆:(白 ）伍奶奶真有远见，早知你伍门罪犯皇家，命民妇接养我少东人来了。
伍员:(白)喔吓，好一个聪明伶俐的夫人，她早已数日料到我们伍门罪犯皇家，命渔婆抱养我无娘儿子来了!
（唱）实服了伍夫人真有远见，
事未来她那里早知根源。
叫渔婆你转上老爷拜见，
(跪)听老爷把话儿细说心间。
把我儿交与了你来照管，
需要你当亲生恩养几年。
饥饿了你与他吃一碗饭，
天冷了你与他穿上衣衫。
伍老爷我不死报你恩典，
倘若还不报恩头上有天。
渔婆:唱
伍老爷你莫要嘱托千万,
听渔婆把话儿细说心间。
我家里也有的粗米茶饭，
我家里也有的粗布衣衫。
抱东人怕的是外人瞧见!
苍头: (搜门）（白）四下无人
渔婆:
我这里在二堂打开衣衫。
(将婴儿缚于胸前，收拾好后
（唱)丫环姐在二堂莫可久站，
来来来到我家多住几年。下)
此剧伍门父子兄弟，俱挣扎在死亡线上，杀府一场中，有从民间引来很有生命力的渔婆，将伍门无娘儿妥善安排在民间，能使观众得到精神上的调节，留下一线希望，以待将来报仇雪恨。
4.《忠保国》是梆子剧团经常上演的剧目之一。内容为明穆宗晏驾，太子年幼，李艳妃之父李良阴谋篡位。定国公徐彦昭与兵部侍郎杨波直言谏诤，艳妃不悟。后李良封锁昭阳，定于八月十五日登基。徐杨二次进宫，艳妃以国事相托，侍郎杨波调集兵马，生擒李良，稳定了局势。此为唱功戏，三人对唱俗称三对面，民间流传甚广。唱词是:
徐彦昭: (唱)
太平年间把业掌，
杨波:
你为何恨天怨地加愁肠?
李艳妃:（唱）
说什么太平年间把业掌，朝有大祸不安康。
徐彦昭: (唱)
有什么大祸从天降，
杨波:（唱)请太师进宫好参商。
李艳妃: (唱)
我的父奸心赛王莽，他要夺大明锦家邦。
徐彦昭: (唱)
太师阁老为皇丈，
杨波: (唱)
难道说还有此心肠?
李艳妃：（唱）现困水火封朝阳。
徐彦昭: (唱)
你的父他把良心丧，
杨波: (唱 ）
咱请来九卿四相八大朝臣十二帘官再作参商。
李艳妃: (唱)
朝有九卿并四相，比不了徐杨二忠良。
徐彦昭: （唱)
从前徐杨把本上，
杨波:(唱)
你骂我一个一个是奸党，
李艳妃: (唱)
过去的话儿再休讲，提起来本宫脸无光。
徐彦昭:唱)
你家江山由你让，
杨波:(唱)
与我徐杨两无妨。
李艳妃:
虽说是江山由我让，保国离不了二忠良。
徐彦昭:
臣进宫不为别的事，
杨波:唱
为只为辞官不坐回故乡。
李艳妃:唱
......
民间吹奏乐，常以唢呐吹奏“三对面”即此大段唱腔:民间闹票清唱，亦常以此三对面唱段，以显示梆子戏三大门，即大花脸、须生、正旦相互对唱，相当精彩，博得广大听众之欢迎。
5.《九件衣》之内容，虽似公案戏，实反映民间生活。明代李士荣身为保德知州，将钱玉林诬良为盗，杖打致死，其舅父蒋巨齐带其女蒋巧云上堂鸣冤。公堂上蒋巧云与知州李士荣对质念白，相当精彩，敬请读者欣赏。..
李士荣: (白)这一女子，谁人杀死你父?逼死你母?为何擅自击动老爷堂鼓?
蒋巧云: (白)大老爷!我问你几时放告?
李士荣: (白)三六九日
蒋巧云: (白)既是三六九日，今日逢九，我家遭下凶事，不见你升堂问事，却为何来?
李士荣:(白)你家出何凶事?
蒋巧云:(白)我来问你大堂口死的什么人?
李士荣:(白)贼人钱玉林，你问他何来?
蒋巧云: (白)大老爷!钱玉林既是贼人，偷盗谁家?何人失盗?
李士荣: (白)偷盗乔府银子八百，衣服九件，你问他为何?
蒋巧云: (白)银子不知，衣服是我家的。
李士荣:(白)呔!衙役:(白)唔!
李士荣:(白)怎见是你家的?
蒋巧云:(白）大老爷!我家兄弟钱玉林，每日大街卖油为生，只顾欠下人家油价资本，无钱还账。是他来到我家，要借几两纹银。那时二老爹娘不在家中，小女子万般无奈，借与他衣服九件，让他拿到街上或典或当。谁知偏偏遇见瞎了眼的乔武举，狗男女!竟把我家衣服，认作他家所有。送往老爷公堂之上，二十大板处死。你们天理何容?良心何在?
(李士荣传乔武举数句从略)
蒋巧云:(白) 大老爷!他家衣服，有什么密记?
乔秉正:(白)我家衣服针工所造，无有什么密记。
蒋巧云:(白)他家衣服无有密记，我家衣服倒有密记。
李士荣:(白)怎么，你家衣服倒有密记?
蒋巧云:(白)大老爷!那衣服如有我家密记，何人与我小兄弟偿命?
李士荣:(白）嗯一这个?
乔秉正:(白) 有我武举偿命。
蒋巧云:(白) 我家弟兄一死，有他武举偿命，我问你再死一个?
李士荣:(白)什么，再死一个，有本州偿命。
蒋巧云:(白) 大老爷!言而有信?
李士荣:(白)小女子，你太欺官了!
蒋巧云:(白)大老爷你太欺民了!
李士荣:(白)刁民!
蒋巧云: (白)大老爷，我家衣服青缎扣门，红头绳卷心，上缀七 针七线，七针七线。
李士荣:(白）一针一线有错?
蒋巧云:(白）一针一线有错，将小女子剜目剁手，死而无怨!
李士荣:(白)传包袱上来。
蒋巧云:(接包袱查验，唱)
见包袱不见兄弟面，点点泪珠洒胸前，
小兄弟……钱玉林……罢了……
好心将衣服赠与你，
反害你一命丧黄泉，罢了，
包袱取衣当堂验，
看你狗官有何言.
李士荣:(白）查针脚上来!
衙役:(白）上缀七针七线，一针一线不错。
蒋巧云:(白)大老爷，我家衣服有了密记，我家兄弟一死，谁来偿命?
李士荣: (白)有他武举偿命。
乔秉正: (白)我便不管。
蒋巧云:(白)我问你再死一个?
李士荣:(白)嗯一这个?
蒋巧云:(白)你对这个官司，就是这样断法?
李士荣:(白）贼情盗案，本州就是这样断法。
乔秉正:(白)青天大老爷!大老爷!
蒋巧云:(白)大老爷讲话，言而无信了，
李士荣:(白)你也太欺官了!
蒋巧云:(白)大老爷言而无信了!
李士荣: (白)真乃刁民。
蒋巧云: (白)老爹爹!
蒋巨齐: (白)儿呀!
蒋巧云:(白)狗官方才言道，咱家衣服有了密记，我家兄弟一死，有他武举偿命:再死一个，有他狗官偿命。直到如今，狗官昧去前言不认。老爹爹，你儿与他拼了就是。(拜父母一段从略)(拔刀自刎而死)
上述这段对白，观众静听不误，亦使自己感奋不已，过去“夜明珠”王艳芬扮演此剧中之蒋巧云甚好，我曾看过多次，使人久久不能忘怀。
6.《四进士》是梆子剧种中之名剧，其中宋士杰与顾读公堂上的对白，相当精彩，笔录如下:
宋士杰:(白)来了。报，宋士杰告进。宋士杰与大人叩头。
顾读:(白）宋士杰，你为何堂口喊冤?
宋士杰: (白)大人办事不公!
顾读: (白)本道哪些儿不公?
宋士杰: (白)原告收监，被告讨保，哪里公道?
顾读: (白）杨素贞告的是谎状。
宋士杰: (白) 怎见得是谎状?
顾读: (白)她私通奸夫，害死亲夫，岂不是谎状?
宋士杰: (白)奸夫何人?
顾读:(白）杨春
宋士杰: (白)哪里人氏?
顾读:(白)南京水西门。
宋士杰: (白)那杨素贞呢?
顾读:(白）河南上蔡县。
宋士杰:(白）千里路程，怎样通奸?
顾读:(白）呃!他是先奸后娶。
宋士杰:(白）既然如此，她不去逃命，到你这里送死来了?
顾读:(白)听你之言，莫非受了贿了?
宋士杰: (白)受贿?
顾读:(白)受贿?
宋士杰:白受贿!受贿不多。
顾读:(白）多少?
宋士杰:(白)三百两。
顾读:白啊!……来!扯下去打!
宋士杰:(白)且慢，你打我不得。
顾读:(白本道怎样打你不得?
宋士杰:(白)我身无过犯。
顾读:(白)打了你，自然身有过犯。
宋士杰:(白)你打我什么过犯?
顾读:我打你这个……
宋士杰: (白）什么?
顾读:(白)呃!我打你欺官傲上。
宋士杰:(白)嘿嘿!今天不挨你几个板子，你不好意思退堂，来来来!打呀!(伏地衙役打谢过大人的责打!
顾读:白宋士杰，我打得你可公?
宋士杰:(白）不公!
顾读:打得你可是?
宋士杰: (白)不是。
顾读:不公也要公,不是也要是,从今以后,你少来见我。
宋士杰: (白)见见何妨?
顾读:(白）若再见我，定要你的老命。
宋士杰: (白)还不一定是谁要谁的老命。
顾读:(白)下去!
宋士杰: (白）走!
(下两场宋士杰与顾读的对话
宋士杰: (白)来了，(顾读出，坐
顾读: (白）宋士杰。
宋士杰: (白)哦!顾大人!
顾读: (白）你来了?
宋士杰: (白)按院大人传我，不敢不来。
顾读:(白）此番去见大人,当讲则讲,不当讲的,不要胡言乱语。
宋士杰:(白)当讲的自然要讲,不当讲的,哦哦!也要讲他几句。
顾读:(白)我看你讲些什么?
宋士杰:(白)我自然有我的讲的。
顾读: (白）进来!
宋士杰: (白)不要这样发威，这是按院大人的行辕，不是你道台
衙门了。(进)
草民宋士杰与大人叩头。
毛朋:(白）宋士杰，你告了两员封疆大臣，一位县令，当着两位大人，将状子上的情由，一一讲来，如若一字有差，定要你的狗命!讲!
宋士杰: (白)草民宋士杰，在这信阳州开了一座小小的店房，那日来了两位公差，言道:“酒酒酒，终日有，有钱的在天堂，无钱的下地狱。”见他们口中带字，夜晚将……
毛朋:(白）为何不讲?
宋士杰:(白）草民有剁手之罪，
田伦、顾读:(白)来!剁了他的双手!
毛朋:(白）且慢、免去此刑，往下讲来。
宋士杰:(白)谢大人，(继续讲将门拨开，取出纹银三百两，书信一封，将那书信……
毛朋:(白)又为何不讲?
宋士杰:(白)草民有剜目之罪，
田伦、顾读:白来!剜去他的双目?
毛朋:(白)且慢，一概免去，往下讲来。
宋士杰:(白)喳!(往下讲小人拆开书信一看，原来是田大人与顾大人密扎求情。小人看见此事重大，因此一字套一字，一笔套一笔，誊写在袍襟之上，大人不信，(撩衣)请看!
毛朋:(白)打一打坐来，(斜坐念)上写田伦顿首拜，拜上信阳顾大人，双塔寺前分别后，倒有几载未相逢。姚家庄有个杨氏女，她本是姚家不贤人。药酒害死亲夫主，反赖我姐丈姚廷椿。三百两纹银押书信，撤坐!
(田伦、顾读起立)还望年兄念弟情。上风官司归故里，登门叩谢顾年兄。家事安康。
宋士杰: (白）大人详情。
毛朋:怒视田伦顾读，来，将宋士杰衣襟入库，(门子收衣)
宋士杰下堂伺候。
宋士杰: (白)谢大人。(下
顾读: (白)宋士杰回来。
(采反，顾低声宋士杰，你好厉害
的衣襟!
宋士杰: (白)大人，你好厉害的板子!
顾读:(白）回得衙去，我定要你的狗命!
宋士杰: (白)哈哈!你还能回得去吗!下
《四进士》在梆子剧种中，是由大花脸净角扮演宋士杰，在与顾读矛盾冲突中，表演颇有特色，语言高昂激越，使观众感到颇有气魄，相当解恨，给人印象特深。
7.《双罗衫》一剧，《详状》一折中，姚达将当年黄天荡七里芦杀官劫财之冤案，用相当长的一段说白，表得一清二楚，语言简洁精练，形象生动逼真，那就是:
......
姚达:(白)大人不怪，我就把它实说了吧!大人要问起我家大老爷，从前在家么?原本也不是个好人，尽结交的十魔八怪虎狼之徒，日扎高岸，夜行贼船。那年直隶涿州，来了一位苏官长，前往兰溪县上任，旧船破漏，差他的家人苏胜，到大街上另觅舟船。那苏官长不走运气，偏偏觅了我家太老爷的船只。船行到黄天荡七里芦，他们将船只揽定，约下三更时分动手，我家奶太爷的头仓门，我家太老爷的二仓门，咳!那等得三更时分，大约莫过二更天，我家奶太爷手持短刀一把，领上他众家弟兄，把这头仓门噼嚓一刀劈开。那时苏官人听得船板响动，差他的家人苏胜、丫环，出仓盯望，他们扬刀就杀，尸首打奔江心。那时我家太老爷，手持短刀，照着二仓门，也是噼嚓一刀劈开。苏官人听见船板二次响动，带领苏娘子出仓盯望，他们扬刀就杀。那时多亏我家二太爷上前言道:“哥哥们哪!哥哥们哪!可惜此人中皇榜，会进士，一任新官，未曾到任，临死还落不下个囫囵尸首。”那时他们言道:“你胡说，你胡说，打蛇不死，反遭蛇害，放虎归山，久后必要伤人。”那时我家二太爷言道:“哥哥们哪!哥哥们哪!既要此人一死，这也不难，船舱现有芦席，把他用芦席裹定，尸首抛到江心，你们看事如何?”那时他们听了二太爷之言，将苏官人就是那样卷卷卷上，用草绳捆定，抛到江心。那位苏娘子本是贤德夫人，将他们百般叫骂，他们扬刀就杀。
徐继祖:(白)苍头，杀了?
姚达:(白)无有，无有，那时我家太老爷缺子无后，将那苏娘子抢回家中，就要成亲。此时众家兄弟同在酒馆吃酒分赃，我家太老爷也在酒馆吃酒分赃，便将邻舍朱婆唤上前来，一来与苏娘子做伴，二来顺说苏娘子的亲事。我家二太爷盯到我家太老爷去了，便闯进家内，赐予朱婆苏娘子五两银子，放她们逃走。我家太老爷酒醒，回得家来，叫了一声苏娘子不言，叫了声朱婆不语，又见门户大开，心想莫非这两个贱婢逃走了。想这五坝街前，就是这一块水境，谅她们也走他不远，当即腰挂短刀，骑了快马，一阵好赶。也就是这样赶、赶、赶、赶，赶到大柳村大柳树下，见有乌鸦抱巢，下面有个娃娃。
徐继祖:(白)娃娃怎么样呢?
姚达:(白）娃娃是个小孩子，
许继祖:(白）小孩子他便怎样?
姚达:(白 ）只赶到大柳村大柳树，上有乌鸦抱巢，下有娃娃啼哭，我家太老爷慌忙下得马去，上前就是这样一抱!
徐继祖:(白)一抱怎么样了?
姚达:(白)一抱就无有了。
徐继祖: (白)你家太老爷听见有娃娃啼哭，慌忙下得马去，就是这样一抱，这这这这就无有了!
姚达:(白)嗯!这就是无有了。
徐继祖:(白)你就实实说了何妨?
姚达:(白)无有了，你叫老奴说些什么?
许继祖:(白呀!看你个老奴才，不说实话，我现有尚方宝剑，杀了你这个老奴才!
姚达:(白)大人要问娃娃么?……就是大人你!
徐继祖:(白)什么?
姚达:(白)就是大人你!
这一段戏，相当长的说白，既形象又生动，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听说过去“说书红”高文翰扮演姚达，表演这一段戏很好，我未能见到，艺术大师丁果仙演这段戏极好，我曾看过若干次，百看不厌，至今记忆犹新，亦可称为传统剧目中之精品。
上述数节传统剧目中之艺术结晶，是我过去在演唱戏曲中切身感受，与数十年看戏中之心得，并参考《山西地方戏曲汇编》而成文。其实数十年来观摩传统戏中闪光之处甚多，此文中临时记录数节，借以说明传统剧目中艺术创造之结晶，供读者参考。如有空暇，仍想继续研究书写。本文已占篇幅甚长，即此停笔，以谢读者诸君，不当之处，尚希见谅!
1955年冬省戏曲编导讲习班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