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戏文心 百年传承——王金璐的梨园春秋

更新时间：2025-12-02 11:28  浏览量：3

2016年端午前夕，北京八宝山公墓的晨风里飘着京剧的韵调，那是《长坂坡》中赵云的唱段，送别的是96岁，当今时代的"武生泰斗"王金璐。这位从旧时代梨园走出的艺术家，用80余年的坚守，在京剧武生的史册上写下了"寓文于武、文武兼容"的璀璨篇章。当戏迷们追忆他80高龄仍在《八蜡庙》中完美完成"抢背"动作的壮举，当弟子们摩挲着他亲传的练功服，一个跨越世纪的梨园传奇愈发清晰——那是苦难中淬炼的功底，是流派中融合的智慧，更是传承中不灭的火种。

1919年的北京，王金璐原名王庆禄，因家境贫寒，11岁便踏入中华戏曲专科学校的门槛，取艺名王金禄。这所在"德和金玉永"五科建制中孕育了无数名家的新式科班，给了他全方位的艺术启蒙。与传统科班专攻一行不同，这里的教学兼容并蓄，他先后从陈少武、王瑶卿等名师学老生、老旦，向曹心泉习昆曲，甚至涉猎徽调技艺。这种"全科"教育让他打下了坚实的文戏基础，也培养了对不同戏曲门类的包容视野。1934年，14岁的他拜入马连良门下，习得《清官册》《甘露寺》等经典老生剧目，马派表演中准确严谨的吐字、潇洒飘逸的台风，悄悄融入了他日后的武生表演中，成为其"武戏文唱"的源头活水。

15岁时，王金璐因出众的身体素质转向武生行当，这一转型让他有幸得到京剧武生界的顶尖传承。杨（小楼）派、黄（月山）派武生名师丁永利将毕生技艺倾囊相授，从长靠戏的身段程式到短打戏的劲道分寸，逐一雕琢；"红生泰斗"李洪春则亲传《走麦城》《古城会》等红生戏，教会他用眼神和气质塑造关羽的忠义神韵。此外，曹玺彦、迟月亭等名师的指点，让他博采众长，最终成为集杨派的稳健、黄派的刚劲、红生的庄重于一身的武生全才。1937年，北京《立言报》童伶竞选，他以生部冠军的头衔赢得"中华戏校全能大将"的美誉，此时的他尚未毕业，却已在梨园界崭露头角。

王金璐的艺术道路，始终伴随着对传统的坚守与对创新的探索。1939年毕业后留校任教的经历，让他早早养成了对艺术的理性思考习惯。1940年起，他先后加入李玉茹的如意社、宋德珠的颖光社，主演《长坂坡》《挑滑车》等经典剧目，与金少山、侯喜瑞等名家的合作更让他技艺日臻成熟。1948年，他随李洪春组建"共和班"赴天津演出，创下三个月日夜两场满堂、近百天贴戏70余出的梨园奇迹——从赵云的英武、林冲的悲愤到黄天霸的刚直，不同角色的精准诠释，印证了他"能演两百余出武生戏"的传说。

49年后，王金璐的艺术生涯在时代浪潮中历经沉浮，却始终保持着对艺术的赤诚。1951年加入华东京剧实验剧团后，他与周信芳等大师合作，创演《皇帝与济女》《劈山救母》等新编剧目，在《皇帝与济女》中塑造的抗金英雄吴革，将武生技艺与人物的爱国情怀完美融合。1954年，他以《挑滑车》获华东戏曲观摩演出大会演员一等奖；1956年赴苏联访问演出，用《挑滑车》《雁荡山》让世界见识了京剧武生的魅力。1957年，他主动请缨援建陕西省京剧团，任副团长期间排演全部《马超》《七侠五义》等剧目，甚至尝试现代戏《刘志丹》的创作，以"西北五省最高荣誉奖"的殊荣为西部京剧事业拓荒。

1959年的意外重伤，成为他艺术生涯的转折点。在邢台演出时因机关失误，他脊柱变形、腰部韧带撕裂，医生断言其无法再登台。但这位武生艺术家以惊人的毅力开启了康复之路，两年间从弯腰困难到重新站桩，夜深人静时与夫人李墨璎"默戏"的身影，成为梨园界的精神象征。"运动"期间无戏可演，夫人靠画灯纸维持生计，他却从未放弃练功，这种坚守在1978年迎来曙光——首轮"京剧流派剧目公演"中，他的《挑滑车》艺惊四座，以59岁高龄重返巅峰。

王金璐的艺术成就，既在于表演风格的独树一帜，更在于传承事业的薪火相传。他在杨派"武戏文唱"基础上，融入麒派贴近生活的人物刻画和马派的飘逸台风，形成"寓文于武"的独特风格。演《林冲夜奔》时，他以昆曲的婉转身段表现林冲的悲愤，用利落的武打展现英雄的抗争，谭孝曾得其亲传后坦言："这出戏对我老生行当的表演都有极大帮助"；演《挑滑车》的高宠，他70岁仍拒绝"偷一手"，坚持完整完成"摔僵尸"动作，弟子赵永伟感慨："师父是戏比命大"。他还挖掘整理《战濮阳》《甘宁百骑劫魏营》等冷门剧目，创作《花荣》等新戏，为武生剧目库注入活力。

从23岁收徒开始，王金璐一生培养32位亲传弟子，学生数以百计。他教学时一丝不苟，为纠正常东的翻肘动作不惜动手，却也会把外地弟子接回家中食宿；93岁时仍为杜鹏的《战宛城》亲自把关，家中地砖被弟子们踩坏无数。他的弟子叶金援、赵永伟等成为当代武生中坚，更将他的教学理念传承下去。2008年南方雪灾，89岁的他坚持赈灾义演，拒绝"凑合唱几句"的提议，执意"扮上、勒上、扎上"，用标准身段回报观众。这种艺术精神，让他先后获得"造型表演艺术创作成就奖""中国戏剧奖·终身成就奖"，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王金璐去世前三天，还在给弟子王平说戏，聊得头头是道。这位把一生献给京剧的老人，用生命诠释了"戏者细也"的真谛。他的生平告诉我们：真正的艺术传承，不仅是技艺的传递，更是精神的延续。当武戏面临传承困境时，他留下的不仅是200余出戏的表演范式，更是那份在苦难中坚守、在融合中创新、在传承中奉献的梨园精神。正如他80寿辰演出时的满堂喝彩，这份跨越世纪的艺术荣光，终将在代代传承中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