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文摘：晋剧丁派传人马玉楼舞台生涯打金枝剧目之谈
更新时间：2025-11-26 21:37 浏览量：11
古剧巅峰
晋剧传统戏的巅峰之作是《打金枝》。
《打金枝》的故事最早见于唐人赵璘的《因话录》:郭暧尝与升平公主琴瑟不调，暧骂公主:“倚乃父为天子耶?我父嫌天子不作。”公主恚啼，奔车奏之。上曰:“汝不知，他父实嫌天子不作。使不嫌，社稷岂汝家有也。”因泣下，但命公主还。尚父拘暧，自诣朝堂待罪。上召而慰之曰:“谚云:“不痴不聋，不作阿家阿翁。’小儿女子闺帏之言，大臣安用听?”锡赉以遣之。尚父杖暧教十而已。
聪明的艺人根据此记录编写了舞台剧，各地著名剧种均有上演却取名不同，川剧称《汾阳富贵》《打金枝》，湘剧称《福寿山》，粤剧称《醉打金枝》，汉剧、徽剧、秦腔、河北梆子、同州梆子、滇剧、越剧、评剧均有此剧目，而以晋剧《打金枝》最为优秀。
《打金枝》是谁编写的?
“翰林院!”马玉楼笑着说。
在老艺人的心目中，翰林院是最有学问的机构，上好的东西都是翰林们写出来的。
晋剧《打金枝》最初的戏名叫《满床笏》，其情节为:唐代宗将女儿升平公主许配汾阳王郭子仪六子郭暧为妻，时值汾阳王花甲寿辰，子婿纷纷前往拜寿，唯独升平公主不往，引起议论。郭暧怒而回宫打了公主，公主回宫哭诉于父母，逼求父皇治罪郭暧。郭子仪绑子上殿请罪，代宗明事理、顾大局，加封郭暧，沈后劝婿责女，小夫妻消除前隙，和好如初。
《满床笏》故事情节喜庆吉祥，舞台气氛活泼热闹，场面宏大排场;整个剧自始到终只有一个辙口一七辙;唱腔和对白自然流畅，既好听又易学;角色行当齐全，人物众多，满台生辉。因面最能展示戏班的整体演出阵容，是戏班首场亮相必演的“打炮戏”。
《满床笏》的舞台情节一分为二，人们把带拜寿的全本称为《满床笏》，不带拜寿的则称《打金枝》，演出时根据时间要求进行调整。
1952年，山西代表团《打金枝》在北京参加全国汇演，给北京观众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中央肯定了这个戏，文化部门为其灌制了唱片。毛泽东主席观看后当即表态：“这个戏很有人民性，是一出有教育意义的好戏，它把君臣之间的事情、家里面的事情、儿女们的事情处理得非常好。”
1955年，丁果仙、牛桂英、冀萍、郭凤英等艺术家经过一系列的改革创新，将《打金枝》拍成电影，成为第一个搬上银幕的晋剧剧目，由此创造了《打金枝》的第一个高峰。
20世纪60年代，马玉楼、王爱爱、田桂兰、王宝钗4位年轻的艺术家从前辈手里接过此剧，经过一次次修正提炼，一次次雕琢打磨，使此剧愈演愈精，愈演愈红。
“我们几个住得也不远，彼此关心照顾，有一份亲情。那会儿心里有情，一说起亲情就有无限的情怀在萦绕，心里没情，什么也寡气了，演出来的角色也淡。”“沈后”王爱爱说。
《打金枝》的出场最是讲究，宫娥彩女端上果盘后跪迎天子，唐代宗携皇后步行来到花园赏花。国泰民安，富贵荣华，唐代宗潇潇洒洒，随意而行，尽显大唐盛世，王者气派;沈后紧随其后，端庄贤淑，极尽母仪。
孤坐江山非容易
回想起安禄山起反意
要夺咱锦社稷
多亏了李太白
保举了郭子仪
才斩来安禄山尔的首级
从此后国家升平黎民安居
考皇兄功劳第一
先帝爷念皇兄功劳无比
在凌烟阁上把名题
封他为汾阳王人称千岁
才把咱金枝女许他儿做妻
汾阳王今晨寿诞期
咱赠他寿幛和寿礼
孤有心过府拜拜寿去
君拜臣来使不得
君妃们稳坐深宫里
妃陪你玩一局象牙围棋.....
太监送上汾阳王郭子仪的回帖后，唐王接过端详，皇后遂附身相视。一展一随，一唱一和，两位艺术家对角色掌握准确，身法步位、眼神表情都恰到好处。
升平公主哭哭啼啼进宫告状，代宗夫妇先是急切相问，待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后即斥女儿无理取闹，两人各坐舞台一方，留下舞台中央交与小旦表演。
好一个田桂兰，你看她轻袖舞动，朱唇微启，娇嗔时如花朵沾露，移步处似水上漂移，对父王心怀不满又不敢放肆，只得背着父王小嘴儿里嘀嘀咕咕，只得迁怒于绊脚之椅，一个水袖甩去，惹得观众哄堂大笑。
小旦的出彩表演结束后，马玉楼为唐代宗设计了意味深长的“三笑”。唐王怒气冲冲要斩驸马，目的是吓唬女儿，公主果然上当了，转哭为求，求父王手下留情，勿杀勿斩。女儿360度的转弯让他哭笑不得，代宗一笑一一对女儿的小脾气深感失笑。
皇后不明就里，赶忙好言相劝，夫妻相视，代宗向皇后使眼色:我斩驸马是假意，二笑一此为老两口间的会意之笑。公主态度有了转变，唐代宗略施一计即刻见效，于是有了第三笑一此为得意之笑。
这“三笑”，包含着马玉楼对唐代宗这个人物的深刻理解。
汾阳王绑子上殿!太监一声禀报，代宗转身，做思考状:他来做什么?既面领悟:明白了，这个亲家好高明啊!如何处理这个事情呢?略一思索即以拳击掌，拿定主意:“有了!”短短的时间里，没有唱腔，没有对白，只有眼神，只有动作，只有音乐，人物的一系列心理活动昭然在目。
主意拿定了，转身欲走，看皇后不放心地跟上来，即给她使眼色:这件事我心里已经有主意了，你不要着急。皇后会意。
见父王要走，公主也急忙上来:送父王。
代宗威严转身--马玉楼这个身转得很有讲究，她只转一小半，斜着身子，头微后仰，眼睛朝下斜睨女儿，一副待转不待转、待看不待看、待理不待理的样子，看到女儿的娇样，一声嗔怪:唉，你呀!潜台词是:你这不懂事的孩子，都是你惹下的事儿，起来吧，父王给你担着!有爱，有怨，有责，有容，眼神、动作、念白、唱腔丝丝相扣，一丝不差，一气呵成，整个动作优雅缓慢，君王的威而不怒，父亲的含爱不露，丈夫的主意在胸，表现得淋漓尽致。
唐王登殿是一个隆重的仪式，晋剧艺术对此非常讲究，大气磅礴的奏乐《朝天子》，用以表现皇帝出场时的排场威风。大幕拉开，四个站殿将军威立两边，《朝天子》乐起，八个公公持金瓜、铖斧、朝天镫、佛手上场，四个彩女提宫灯随后，两个大太监手拿蝇帚子上场，众人立定恭候，天子在四个彩女族拥下 上场，龙凤宝扇交叉，皇帝整冠、捋须、甩袖、转后场坐龙位，此时，小小的舞台上以皇帝为中心，围绕着20多人，一派皇家威严。
汾阳王绑子上殿后，马玉楼即有一段集唱、演、念为一体的精彩演出。
上前来将皇兄急忙搀起
听孤王有话对卿提
从今后上殿来你再莫下跪
老皇兄与孤王并肩齐
论国法皇兄也应该免除大礼
论家规咱本是儿女亲戚
在金殿稳一把金交椅
咱君臣对坐把朝事提
为王我打坐在龙位里
是何人殿角喊冤屈
起身，下殿，单手相搀，暗示太监搀扶打坐，年迈的郭子仪起身时打了一个趔趄，代宗急忙伸出双手再搀，一系列动作浑然一体，既有对老臣的关心尊重又不失皇帝威严。这几句唱段是对亲家讲的话，马玉楼处理得从容、自信、亲切、体贴，明明知道后宫里发生的事情却只字不提，对老臣极尽抬举之能，让臣子及观众觉得这真是一个有道的皇帝，心中顿生敬仰之情。
请看演员之间的交待:“是何人殿角喊冤屈”的唱词是唐王对亲家讲的，要和郭子仪作眼神交流，用眼睛说话。接下来用唱腔推动情节发展，边唱边做。“打金枝本该将儿头斩去!”一字一顿，发声用力，伴以严厉的眼神，表达对驸马行为的不满，看驸马惊吓的样子，随即朗声面笑，“怎舍得斩王御爱婿”，表情放柔，声音放缓，剧情一转而为诙谐轻松，喜怒哀乐全在其掌握之中。在等待驸马换衣的过程中，音乐连贯，表演也继续，观望，眼神交流、请亲家归座，用和缓的流水讲出“做姑翁的一眼睁来一眼闭，年迈人体管他们少年夫妻”的至理名言。治大国如烹小鲜，家务事如此理智，治大国者何?一位开明有道的国君形象跃然台上。
驸马因祸得福，喜气洋洋，甩袖扭身而去，汾阳王由恐而呆，由气面喜，这段情景原先的晋剧用的是打击乐“皮才皮才咣一"，经过大家商量，加上了弦乐，节奏感强的打击乐，配以圆润饱满的大小提琴二胡，更好地渲染了和谐信任、君臣一心、亲上加亲的喜庆气氛。
回到后宫的唐王，卸下了国君的威严，回归父亲，岳父角色，免红灯、免君臣大礼，似是糊里糊涂，却绝不是一时兴起，体现君王对后宫规矩弊端的改革，也是为君者治国理家之明举。
随后以更衣为借口将前台的戏交给青衣，这时候王爱爱发挥唱腔优势，于是有了一段脍炙人口的《劝宫》:
在宫院我领了万岁的旨意
上前去劝一劝驸马爱婿
劝驸马你休发少年的脾气
国母我爱女儿更疼女婿
我女儿不拜寿是她无有理
你不该吃酒带醉怒气冲冲
进得宫去招惹是非
公主自动长宫里
从小与我不分离
娇惯成性不明理
我与你父皇说重了她还不依
我养的女儿不成器
驸马你担待这一回
常言道当面教训子
背地里无人再教妻
你让她来她让你
免了多少闲是非
国母我讲话都为你
愿你们相亲相爱和和气气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劝罢男来再劝女
不肖的蠢才听仔细
假如你父皇寿诞期
驸马不来你依不依
手压胸膛想情理
你何不将人比你自己
你虽然是皇家帝王女
嫁到民间是民妻
从今向后要留意
赔情认错不为低
国母我嘱咐你牢牢谨记
从今后夫妻二人和和美美
数说闺女劝女婿
尘世上家家户户一样的
让他们施个和睦礼
哪有个国母不爱女婿
王爱爱清丽绵长、舒展圆润的唱腔，与沈后贤淑端庄、通晓事理的人物相结合，劝女婿，责闺女，娓娓道来，句句委婉，声声在理，直说得小两口心服口服，直听得观众如醉如痴，这段长达38句的唱段成为“爱爱腔”的代表唱段之一。
唐王夫妇的下场也同样处理得从从容容，有板有眼。“随孤王后宫饮宴!”唐王对皇后轻微使眼色，皇后会意，后退两步，轻缓转身，再入后台，就像先行离开的人对留下的人的一个礼貌交待，体现对前台人物的尊重。
整场戏唐王的角色、情绪也多有变化，有怒有喜，有威严有 调侃，有九鼎之令有和稀泥之言。马玉楼充分把握人物特点，赋予角色新的生命，从而塑造了开明有度、亦庄亦谐、潇酒威严的一代明君舞台形象。其唱腔高亢明亮，做工潇酒飘逸，身段规范，表情细致，眼神传情，庄重诙谐，沉稳大方的舞台表演令人叹为观止。
让我们来看看同行和戏迷的评价吧。
著名作曲家刘和仁说：马玉楼的成熟期应该是1960年以后，《打金枝》是她继承传统不走歪路的典范，当时那四个人演的《打金枝》到现在都没有人能超越。
晋剧表演艺术家王爱爱说：唐王是很难演的一个人物，他不像其他皇帝那样高傲霸道，而是很随和，家庭矛盾处理得好。马老师演唐王确实演得好，从做派到风度，她对人物掌握得好，既和谐又严厉。丁老师是在那个框框里走过来的，主要掌握唐王这个角色的严厉，马老师又把这个角色提高了一步，让这个角色不是那么自私，人物掌握又进了一步，她演的这个人物给人亲切感。
晋剧表演艺术家田桂兰说：我和马老师演得最好的戏是青年团时期的《打金枝》，马老师出来的气质、气派真叫个好!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每句唱词都很讲究，一抬脚就有戏了，演什么戏就是什么形象，我跟她配合很舒服。
晋剧表演艺术家姬荣生说：马老师演戏非常细腻，我们这一代演员没有人能超过她的《打金枝》，出来那几步走，不仅是台步的美，那个天子的风度，一般人还真学不来。
热爱晋剧的戏迷说：《打金枝》谁演得最好?
马玉楼演的唐王谁也比不了!那台步，那神态，那气场，简直绝了!
20世纪80年代初，台湾有一批山西籍的官员和老兵想听山西梆子，马玉楼、王爱爱、田桂兰、王宝钗的《打金枝》重新录音后制作成录音带送到台湾，虽然只是录制声音，但这些艺术家们还是认真地穿上了戏装。改革开放后传统戏再次辉煌，每到过年时，山西城乡家家户户墙上贴着四个人的《打金枝》剧照。四个女人一台戏，一代艺术家用她们的精湛表演，将《打金枝》推向晋剧艺术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