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文摘：剧作家纪丁记忆中的两位老师
更新时间：2025-03-14 09:37 浏览量：9
录取我的是万荣县贾村中学，这所中学坐落在万荣县的西边，离县城 50 华里，离薛店村 20 华里，因为我的户口与粮食关系仍还在薛店村，我每月总要往返薛店村去背我的口粮。
在这个中学，迄今记忆着两个老师，一个是我的语文老师，一个是我的俄语老师。先说语文老师，由于晋南一带从古以来就讲究“耕读为本”，农民总是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后代去读书，即使将来回乡务农，也希望孩子饱读诗书。由此，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晋南地区读大学的人远远超过了其他的地方。当时我所读的中学，连体育老师都是大学体育系毕业。多年以后我受上级的委派，以干部的身份去吕梁地区一个县去考察，这个县的中学竟然没有一个人是从大学毕业的老师，只有一个大专的毕业老师，还是从“电视大学”上课取得资格的。当时我在那个县教育系统的一次召开的会议上讲道：“没有好的老师，怎么会有好的学生，没有从大学毕业的老师，就不可能培养出考取大学的学生。”
这当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来的情况，我估计现在这个县的中学有大学毕业的老师了，他们当然也有了考取大学的学生了，我的班主任毕业于山西大学中文系汉语教学专业，他的语文课讲的极好，受到了学生们的爱戴，他高高的个头，人很白净，看上去极其儒雅。他经常说自己患有胃病，所以身体很单薄消瘦。我所以如此记忆他，是因为他对我们的作文非常感兴趣，常常在学生面前夸赞我的作文写的好，还常常将我的作文贴堂（是把作文贴在教室的墙上，供同学们观看）释讲，他说过我将来可以当“高尔基”。他到别的班级讲课的时候，也会把我的作文带上“贴堂”，当做例子来讲课。他还会给学校别的老师夸奖我的作文如何的好，将来这个娃娃会有出息的。在日常生活中，这位老师也会关照我的，特别是他在作文上对我的鼓励，在写作上对我的特殊指导，我是非常感激他。
另外，我在以后的人生中迈入职业写作的工作，与这位老师的教导和鼓励也是分不开的。遗憾的是，自从我离开这所中学之后，一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过这位可尊敬的老师。
那时学校开外语课，大多数开的是俄语，而不是英语。因为中苏关系正是兄弟般友谊的时候，社会的一切都要学习苏联老大哥。我们这个班级进校的初期，学校里并没有外语老师，多班级也就没有开外语课，一天学校突然来了一辆大卡车，卡车上拉着许多的东西，随之走下了几个人来。其中有一位是我们眼中从未见过的人，她是一位女人，大约三十或四十来岁的人，穿的一身灰色卡其布衣服。高挑的身材，在布鞋的垫衬下越发显得俏丽，大大的眼睛，不光有神，而且有一种神秘的震慑力，齐儿的短发显得不同凡响和智慧。那个时期特别农村的妇女就是县城的女干部，也没有她这样的人，她始终没有言语，只是沉默的微笑。来人的其中一位，对我们校长说：“情况都清楚了，先把白老师安排好食宿问题，工作上的事情校方具体安排。”校长回应：“住宿已经安排了好房间，就先把东西搬下来，先让老师休息。”
于是一群学生开始从车上搬东西，然后放在这位女老师安排的房间里去。好几天我们一直没有看到这位女老师露面，她一个人静静的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过了几天之后，学校宣布开始上俄语课，教俄语的老师就是刚来的美丽的女教师。再后来就传出有关女教师的经历，说她在 1957 年被打成了右派。原来在北京的中央机关工作，后来下放到西北几个地方，现在又来到了万荣。县上考虑贾村中学没有外语老师，就又分派他到我们这里来了。还传说这位女老师就是全国著名的人物、大右派某某人的女儿。当时学生们都小，既不懂右派是什么，也不明白著名人物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这位女老师从不在学生和老师中讲述自己的事情，她总是沉默地在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她也很少走出自己的房间，除了上课，她总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是早晨她起的很早，在自己的房间外边打一套太极拳。他与人交流很少，时常脸上的笑容算是对人的回答。当时我作为一位懵懂的少年，只是感到这位老师很好奇，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物，而学校里的教师对她尤其的尊重，尤其的好感，都愿意帮助她做些什么，学生们更是如此。但这位老师好像在有意的躲着，大家，回避着什么。
大凡她在讲课的时候很少听到她讲些课本以外的话，她的语言表达的简烁明白，脸上常带着微笑，即使在讲批评、指责的言语时，也带着微笑，但她也很少批评和指责任何学生。我们初次接触俄语，一切从零开始，更不明白这女老师的俄语课讲的好还是不好，因为我们不懂。但是每当这位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学生娃们显得格外的安静，教室纪律也格外的好。一天她给我们班上课，常常微笑的脸，突然显得有些忧郁、有些深沉、有些冷静地说：“俄语与英语，同时外语，而英语被称为世界言，同学们现在还小，将来有机会再学习英语……。”
接着她不再说什么，开始带着学生念单词。这位老师很少布置作业，即使布置了学生没有完成，她也不做追究，更不批评，且当没有这回事。她对不学业不好的学生没有歧视，不作责难，只是微微的笑笑。这是一般老师做不到的，其他老师总是愿意对顽皮捣蛋，学习不好的学生进行批评，进行格外严格的要求或者处罚；有的老师还对学业差的学生进行劝退，会说你根本不是学习的材料，回家跟着你父亲学着种地去吧。而这位女教师不会这个样子，她只是笑，只是甜甜的、沉静的微笑地对学业差的学生。若干年以后，当我长大成人有了一定阅历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位女教师的教学真谛：作为人总是各有各的优长，这门功课虽然不好，但并不说明别的功课也不好，即便是所有学业都不好，也并不说明这些学生将来长大不会成才，他们或许在别的方面比别人更有出息和成就。
根据我的性格及先天条件，本应当对数学与俄语一类的课程应当是不会好的，比如我的数学和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学业平平，虽然不很差到不及格，但考试满分的时候极少。由此，我原以为我的俄语成绩也是会很差的，但没有想到我反倒对外语的课程极有兴趣，学习成绩在全班一路领先。我对俄语的学习状况引起了女教师的关注，她后来要求我在熟背、熟记俄语字母的基础上，经常特例把我叫到她的房间，教我许多的单词、语法和对话。我觉得每到这位老师房间学习，都是一种极幸福快乐的享受，她的举止言行，风度气质都是我羡慕和感动，也是我无形中学习和刻画在我的脑海之中。她面对生活的沉静与刚毅无形之中传染给我，我无意觉得他的微笑，就是一种无名的力量。我也认为没有复杂的人生经历和磨练，是达不到这位女老师的人生定力，和冷眼看世界的人生境界。
俄语女教师在我们的学校代课未满一年的时光，突然有一天上课，她先极从容平淡地告给我们：“同学们，我要调走了，今天给你们讲的是最后一课。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从今往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多多掌握知识，有了知识你们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遇到什么困难，知识都会给你力量，下面我们开始讲课。”
女老师的话刚讲完，教室里的女同学都哭了起来，男同学有的也满含热泪，然而我们尊敬的老师还是很镇定地讲完了这节课，下课后我们都送她到她的房间，在路上她特意对我说：“记住，有机会要学会英语……”。
我们美丽的女俄语老师，我格外尊敬的这位“右派”教师，她走了。事后传出消息她被调到省城的大学里教书了，也有人说她调回北京，从此再没有听过这位老师的消息，也再也没有见过这位老师，但她给我的人生记下了忘不掉的记忆，也为我我以后做人行事得到了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