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映豫韵 百年照梨园——马金凤

更新时间：2025-11-26 19:37  浏览量：15

2022年青岛的初夏，一朵"洛阳牡丹"悄然凋零。豫剧大师马金凤的离去，带走了一个横跨世纪的戏曲传奇，却留下了那顶见证跨剧种传承的凤冠，以及"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的永恒绝唱。这位拜京剧大师梅兰芳为师的豫剧名旦，用百年人生在两大剧种间架起桥梁，以"帅旦"行当的独创为中国戏曲史写下浓墨重彩的篇章。

1922年生于山东曹县的马金凤，原名崔金妮，命运的剧本从开篇就浸着梨园的苦与香。父亲"盖九天"是河北梆子名角，6岁的她便跟着父亲学戏，梆子腔的刚劲早早刻进她的骨子里。7岁登台配戏时，那股超出年龄的沉稳便让观众记住了这个"七岁红"。8岁随父逃荒至开封，为求生计被过继给戏班班主，更名马金凤，从此与豫剧结下不解之缘。在戏班的破院子里，寒冬酷暑中总有她练功的身影，压腿、吊嗓、练身段，童年的苦难化作日后登台的底气，正如她后来所说："戏是苦出来的，台下吃多少苦，台上才能有多少光。"

9岁时，马金凤拜豫剧祥符调名角马双枝为师，正式改学豫剧。这位严师教会她"戏要贴人心"的真谛，而她并未止步于一派之学。17岁入密县太乙新班，她拜豫西调名宿燕长庚、翟彦身为师，吃透豫西调的舒展深沉；后来又吸纳豫东调的巧快柔和，甚至融入山东梆子的高亢音调。这种"转益多师"的胸襟，为她日后融合众长埋下伏笔。14岁挑梁主演《老征东》，艺名"花蛾子"响彻豫东大地；40年代末在安徽界首唱红，她的表演已初显兼容并蓄的特质，既有豫东调的明快，又有豫西调的醇厚，更有河北梆子的筋骨。

改变马金凤艺术生命的，是1953年上海的那场邂逅。彼时她带着改编后的《穆桂英挂帅》慰问志愿军，这出将穆桂英晚年挂帅出征的故事搬上舞台的剧目，引起了京剧大师梅兰芳的注意。梅先生连看三场，散场后亲自到后台祝贺，更邀她至家中深谈。这位京剧泰斗谦逊地说："豫剧里藏着我要学的东西，穆桂英的家国情怀，被你演活了。"这次谈话让马金凤深受触动，梅先生对人物神韵的精准把握、对程式化表演的革新理念，为她打开了新的艺术视野。

1957年，梅兰芳率团赴洛阳演出，特意邀马金凤观戏。演出结束后，梅先生竟主动提出要向她"取经"，学习《穆桂英挂帅》的表演精髓。这份大师的谦逊让马金凤鼓起勇气，表达了拜师的心愿。几天后，梅先生派秘书送来一顶自己常用的点翠凤冠，传话道："我已收下你这个学生了。"这顶凤冠从此成为马金凤的"命根子"，她后来回忆："什么都能丢，唯独这凤冠不能，它是梅先生的教诲，更是跨剧种的情谊。"作为梅兰芳唯一的外剧种弟子，马金凤得到先生亲传：从穆桂英的台步亮相，到水袖眼神的神韵把控，梅先生将京剧旦角的细腻雅致融入她的表演，却叮嘱她"不可丢了豫剧的根"。

这份跨剧种的滋养，让马金凤完成了艺术生涯的质变。她大胆突破传统行当界限，将青衣的端庄、刀马旦的矫健、武生的豪迈熔于一炉，为《穆桂英挂帅》量身打造了"帅旦"这一全新行当。1956年进京演出，当"头戴金冠压双鬓，当年的铁甲我又披上了身"的唱词响起，马金凤用高低自如的嗓音、刚健洒脱的身段，将穆桂英五十三岁再出征的豪情与沧桑演绎得淋漓尽致。郭沫若、田汉等文坛巨匠交口称赞，吴祖光撰文盛赞她为"洛阳牡丹"，"帅旦"行当自此被业界公认，成为中国戏曲史上的创举。

马金凤的艺术成就，在于她将"简单"唱成了"不简单"。马派唱腔以豫剧基本板式【二八板】为基础，词密腔简、字多腔少，看似通俗却暗藏功力。《对花枪》中姜桂枝"老身居住南阳地"的123句唱词，她唱得环环相扣、风趣自然；《穆桂英挂帅》的核心唱段仅用一个拖音、两个甩腔，却将巾帼英雄的豪情表现得入木三分。她独创的"大小嗓结合"唱法，吐字喷吐爽利，行腔轻松自如，既保持豫东调的明快，又融入豫西调的深沉，形成"高亢中见雍容，清新中藏厚重"的独特韵味。这种艺术风格，恰如洛阳牡丹，华贵而不张扬，艳丽而有风骨。

"两花一挂"三部代表作，奠定了马金凤豫剧大师的地位。《穆桂英挂帅》的家国情怀、《花打朝》的诙谐泼辣、《花枪缘》的情深义重，三个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被她演绎得各有神韵。1958年至1985年，这三部作品先后被搬上银幕，让豫剧艺术突破地域界限；1993年，她率团赴台演出，成为河南豫剧首个登陆台湾的团体，为海峡两岸文化交流架起桥梁。从中南海怀仁堂的演出，到亚运盛会的亮相，再到央视春晚的舞台，她的梆子腔唱遍大江南北，更将豫剧带出了国门。

艺术的传承从未在她心中褪色。2019年，97岁的马金凤在舞台上把那顶珍藏62年的凤冠，郑重交给亲传弟子关美利，完成了"凤冠传承"的接力。这顶从梅兰芳到马金凤，再到新一代传人的凤冠，早已超越道具的意义，成为艺术传承的象征。她一生收徒160余人，弟子遍布港澳台及全国各地，更在90岁高龄时受聘为中国戏曲学院荣誉教授，亲自为豫剧本科班授课。

文化部终身艺术成就奖、"德艺双馨艺术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诸多荣誉加身，马金凤始终记得"为人民唱戏"的初心。抗美援朝时她赴前线慰问，对越自卫反击战时她亲赴阵地，田间地头、工厂矿山都曾是她的舞台。她常说："舞台是我的生命，观众是我的衣食父母。"这种扎根人民的艺术追求，让她的表演始终有温度、有力量。

百年人生，九十载艺龄，马金凤用一生诠释了"守正创新"的真谛。她拜京剧大师为师却不丢豫剧根本，独创帅旦行当却不悖戏曲规律，让地方剧种唱出了中华魂。如今，那顶凤冠静静陈列在洛阳马金凤戏曲艺术博物馆，而"辕门外三声炮"的旋律依然在梨园回荡。这位跨剧种学艺的豫剧名旦，用她的坚守与创新证明：真正的艺术大师，从来都是民族文化的守护者与开拓者，他们的生命与艺术，终将与时代同辉，与岁月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