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梨园戏 祗应饱看梨园剧 潦倒数杯醉陶然
更新时间:2025-11-13 10:29 浏览量:2
2006年5月20日,
是一个寻常的日子,
晨光漫过泉州城开元寺的红墙,
从这一天起,
在泉州扎根了八百多年的梨园戏,
被写入首批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这个曾一度濒临消失的小剧种,
正以特殊的方式,
镌刻进时代的册页中。
梨园戏《陈三五娘》在百年余庆楼进行沉浸式互动演绎
八百年泉腔:宋元南戏的活化石
何谓梨园戏?看过的人,说它是唐风宋韵浸润出来的美,宋元南戏的诗意遗篇,一回眸,一抬手,缓缓唱出的泉腔泉调,能抚慰勾栏内外演者与观者的心魂。
作为古代戏曲的活化石,梨园戏发端于南宋中期,它的诞生地泉州,曾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东端,商船往来催生出市井的喧闹。南宋,南迁的皇室贵族又携来了宫廷雅集。繁荣的经济、兴盛的贸易与荟萃的人文,让梨园戏从萌芽之初就镌刻上多元文化碰撞、宫廷与民间交融的独特基因。
上路、下南、小梨园,是梨园戏的三种流派。有别于其他剧种依演员的表演和唱腔划分流派,梨园戏的派别,源自不同来路的班社留下的特征,五湖四海的戏班落脚泉州,便有了梨园戏的丰富风貌。
上路梨园,是赣浙一带南戏班社南迁至此的结晶。宋元时期,泉州人称赣浙为“上路”,戏班演的多是忠孝节义、公案传奇,异乡的班社与泉音泉腔融在一起,便唱出许多哀怨悲沉的古意。下南梨园,是土生土长的泉州本土戏,浑身透出市井的鲜活气,插科打诨的玩笑戏里,有着别具一格的生活情趣。
2024年12月31日,“传承就是最好的纪念”系列之“情倾魂守在梨园”——梨园戏著名导演苏彦硕先生纪念活动在福建省梨园戏传承中心举行
而小梨园,又称“七子班”,多演才子佳人的幽梦情事,唱腔与身段透出几分宫廷的优雅婉转。据《泉腔南戏简论》考证,梨园七子班正源于唐代“以小儿后生辈为傀儡”的梨园子弟。安史之乱后,数万教坊艺人流落民间,梨园戏便是那份宫廷遗响的延续与回声。
三种流派风格各异,却同以“泉腔”为根,几百年流转中,它们各自保留着独有的曲牌与剧目,被称为“十八棚头”。“棚头”即戏棚,正是在这方寸舞台,一折折好戏从历史尘烟中走出,几沉几浮,最终走入了泉州城的街巷与人心。正如四百多年前明代进士卢若腾所叹:“祗应饱看梨园剧,潦倒数杯醉陶然。”
科白曲里藏风雅:红氍毹上的唐音宋韵
梨园戏的唱腔,源于晋唐古乐,一字多腔,属曲牌连缀体,仅已知的曲牌与传统谱便有三百余种。唱腔之外,梨园戏的乐器亦留着唐音余响,其保留了南戏以鼓、箫、弦伴奏为主的形式。在所有伴奏乐器中,压脚鼓是当之无愧的主角。鼓师演奏时,左足轻搭鼓面,随戏情腾挪流转,配合鼓槌打出不同节奏,既能烘托人物喜怒哀乐,更牵引整场韵律的起承转合。执鼓者,心中须装下整出戏的唱腔科白。
2022年9月11日晚,《荔镜笙箫越千年——梨园戏专场音乐会》在泉州中央商务区“四朵金花—红心花蕊”场地举行
音声之外,是更深沉的范式与心法,梨园戏的动作,包含一整套的规矩和修行。“一句曲,一步科。”一句口诀,道尽梨园戏的严谨考究。支撑它的,是规范完整的表演体系,“十八步科母”正是核心。梨园戏的科步多达一二百种,常让熟悉其他地方小剧种戏曲的观众也感到陌生新奇。十八步科母外,还有“十八雨伞科”“十八罗汉科”等,名目奇特,风格鲜明,它们合在一起,使得梨园戏的行动坐卧有了规范和依止。
此外,梨园戏中的“白”十分有趣,即演员在唱之外的说白、对白或即兴言语。它不拘文采,不求对仗,却处处机锋,灵巧有致。不少剧目因“嘴白”灵动而生色,尤以插科打诨、讽谏滑稽为主的段落。可以说,梨园戏的“白”,是这门艺术与生活之间,最活泼的一道桥梁。“科、白、曲”,正是梨园戏的奥妙,它在演员和乐队的每一次登台与谢幕间,上演着一代代美的传承。
梅开两度:曾静萍的回归与再出发
“人的流动,诞生了梨园戏。而人的坚守,留下了这个剧种。”
说这话的,是梨园戏“二度梅”获得者曾静萍。作为梨园戏的代表性传承人,她的出现,让这门古老而小众的艺术在当代重获关注。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梨园戏曾有过短暂的高光。1954年华东区戏曲观摩会上,重新整理上演的《陈三五娘》,凭借古朴细腻的风格、清婉的唱腔、摇曳生姿的科范、曲折感人的情节,以及独具特色的压脚鼓,一举拿下剧本、演出、导演、乐师、舞美等多个最高奖项,四位演员同时摘得一等奖,让梨园戏一度名著全国小剧种之林。1958年,剧团改称“福建省梨园戏实验剧团”,成为这个古稀剧种的唯一剧团。
然而,随着审美转向与舞台生态变化,这门艺术渐渐退回到闽南一带的小剧场与庙口台上,成了外地观众几乎不曾听过的名字。
1988年,25岁的曾静萍带着新编梨园戏《节妇吟》在中国戏剧节上一炮打响,拿下梅花奖,这也是梅花奖开评以来,福建演员首度“摘梅”。曾静萍轰鸣式的亮相,让首都的专家看见了一个剧种里的“人”。评委这样评价她:“深刻挖掘了角色的内心世界,展现了梨园戏独特的艺术魅力。”紧接着,她又在上海艺术节上凭此剧摘得白玉兰表演奖,同样是福建戏曲演员的第一次。
如果说1988年的“摘梅”是一次冲击力十足的亮相,那么2000年的回归学习,则令她真正踏入了梨园戏的深处。那年,曾静萍跟随出身小梨园的老艺人蔡秀英老师学习了《陈三·大闷》,三个月的沉潜浸润,让她第一次感到“堵的地方被冲开”,那是一种圆融流淌的状态,让她触到梨园戏的古远气息,那种气息是从程式的呼吸里自然生长出来的。她坦言,那是成熟自我、开阔视野的过程,有了这番积淀,对表演和诠释才会有更敏锐的鉴赏力、鉴别力。她庆幸这种沉浸与回归,让自己离这门古老的艺术更近了些。
曾静萍(右)出演梨园戏《董生与李氏》剧照
这种“豁然”的领悟,也雕琢了她的舞台理念:“好的要继承,不好的要修复,学戏不是简单的全盘照抄。”带着这种全新的感悟与状态,2007年她凭借《董生与李氏》中的李氏,再度“摘梅”。舞台上,她慢科徐度,玉腕轻抬,唱至“巫山云散,霜雪折雁行”,尾音如丝悬在空中,轻轻一颤,似抖落八百年泉州细雨,让评委席的专家为之沉醉。戏剧评论家安志强曾言:“有了曾静萍,梨园戏这个古老的剧种便活生生地生活在我们中间,使得戏曲百花园增艳,这便是她在中国戏曲中的价值。”
谈及近年演出心得,曾静萍分享道:“似是在古老框架里得自由,演员不可演得太满,要留出余地,给自己,也给观众;同时也要尊重多样的观众,唯有与他们一起创作,舞台才可能弥漫高度统一的情绪,而这种统一,需要磨合。”
如今的曾静萍,仍在追求每场演出的独特感,“艺无止境”于曾静萍不是口号,而是鲜活的生命状态:“即便到了演不动的那天,依然会有新的感悟。那时纵然身体不听使唤,仍能把所得传给下一代,做他们的铺路石。”
曾静萍(中)教学场景
如今,曾静萍虽已退休,却未卸下传承的担子。她将毕生打磨的表演范式与感悟心得,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福建省梨园戏传承中心青年演员林秋韩,正是接过她衣钵的后起之秀。虽其坦言“压力很大,道阻且长”,但看过她表演的媒体敏锐地发现:同样一句“有情人亦圆,无语怨东风”,在曾静萍身上是风情万种的幽怨,在林秋韩身上化作了少女的娇嗔,两种演绎各有千秋,却同样动人心魄。这不能不说是对“传承”二字最生动的注解。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八百年传统的继承者,梨园戏新人们并不古板守旧,而是秉持着“返本开新”的传统,在守护古剧种魂脉的同时,大胆为这门古老艺术注入当代活力。为了吸引更多年轻观众走进剧场,曾静萍的儿子、福建省梨园戏传承中心青年导演曾龙开始探索更多梨园戏与新概念、新空间的结合,其创作出的《陈三五娘·平行时空》《大闷·赛博朋克》等戏,以科技外壳包裹古老的戏曲,用全息投影勾勒出虚实交织的舞台幻境,努力让传统梨园戏走进了更多年轻人的视野,赢得了Z世代观众的认可与“破圈”赞叹。
《大闷·赛博朋克》 剧照
从演员对传统的接续,到创作对时代的呼应,梨园戏的传人始终在“守”与“变”中寻找平衡。诚如曾静萍所言,人的迁徙,让戏曲在流转中生长出万千气象,而人的坚守,又让这流动的艺术在时光里扎下深根,成为穿越岁月的回响。正因为有曾静萍们的守望与创新,那些原本只在曲谱上沉睡的声腔,如今仍能在当代人的心口轻轻回荡。
非遗名录上的名字,从来不是终点,当年轻演员的唱腔拂过古戏楼的雕栏,当台下观众为诗般的科范凝神屏息,这门艺术便在流动中延续着生命。就像泉州湾的潮水,既驮着古港的帆影,也映着今时的月光。梨园戏的滋味,不只过去的陈酿,它也在当下的舞台上、在一双双年轻的眼睛里,鲜活地生长。
泉州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