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念想

更新时间：2025-10-26 13:01  浏览量：1

前言：

母亲于2021年农历九月初六辞世，今日恰逢四周年忌辰，谨以此文，遥寄我对慈爱的母亲无尽的思念与缅怀。

父母亲生前合影

九月初六，风又起

秋阳渐渐斜了，像老照片里泛黄的光，柔柔地铺在院角的桂树上。风从枝叶间穿过来，带着熟透的甜香，那香气浓一阵淡一阵，恍惚间，竟裹着您从前的温度。细碎的金黄花瓣簌簌地落，如雪片般，铺了院中一地，像极了您当年晒在竹匾里的桂花干，暖暖地、软软地，叠着阳光的印记。风过时，香气便在屋里打着旋儿，仿佛您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发梢，又像您絮絮的叮咛，萦绕不散，一声声，一句句，都落在心上。

您走后这些年，我学着把日子过妥帖了。晨起煮面，盐和酱油的分量，总能拿捏得正好——这都是您从前日日念叨的，说“吃食要讲究，才对得起肚子”。地板每周擦得光亮，换季的衣裳也收在樟木箱里，一丝不乱。可有时，筷子在锅里搅着面汤，我却会忽然失了神，恍惚听见您在电话那头轻问：“今儿个吃的什么？菜叶子可洗干净了？” 那声音，软软的，像小时候您哄我睡觉的调子，带着点沙哑的温柔。如今却只余回响，在空荡荡的屋里飘着，像秋风里断线的风筝，寻不到源头。

静下来，总想起您走前那大半年。我心里盘桓着个念头，想给您换块新表。接连几次，我带着你儿媳去商场，在那些亮晶晶的橱窗前驻足。表针在灯光下静静走着，“滴答、滴答”，像时光的脚印。我们挑来选去，总想寻一块最衬您的——表盘要亮，表带要软，怕您戴着硌得慌。那时只当是寻常心愿，谁曾想，“表”竟暗合了“钟”的宿命。这念头后来像片秋叶，飘进心里，便泛起一阵无言的怅惘，像小时候丢了心爱的糖，甜里透着涩，咽下去，只剩空落落的味儿。

客厅那台电视还好好的。当年给您换了新的，您却总弄不明白那些复杂的按键。调台、找戏曲频道，都得等我回来。您握着遥控器，眼神里带着孩子似的无措，眉头微微蹙着：“又乱了，按哪个都不对。”待我调好了，您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看屏幕里的戏文，微微地笑，嘴角翘着，像偷了蜜的孩子。如今电视一直亮堂堂的，沙发也还在老地方，只是再没有那个跟着唱腔轻轻打拍子的身影了。空落落的，像您走后这屋子，缺了一角，怎么补，都补不齐整。

您晚年越发爱打扮了，总爱挑些鲜亮的衣裳。每次我给您带新衣，您嘴上嗔着“又乱花钱”，转身却已穿戴整齐，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要去给老姐妹们瞧瞧。那股子藏不住的欢喜，让您看起来像个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像桂树上挂着的晨露，一闪一闪的，映着光。您说：“老了也要精神，不能给儿女丢脸。”这话，我记着，也照着做，可再没人夸我“会挑衣裳”了。

暮色四合时，我常想起小时候过生日。那年月日子紧巴，我仰着脸说：“娘，蒸几个芋头给我剥下，就当吃过鸡蛋了。”您正在灶前忙活，手停在半空，眼圈倏地就红了。那红，像秋日里最后的霞，烧得人心疼。哪曾想，四年前我过完生日才十一天，您就匆匆走了，像秋日里最后一片飘落的叶，悄无声息，连风都没惊动。

夜深了，我轻轻擦拭您的相片。照片里的您穿着那件枣红外套，眼角笑出了细细的纹路，像桂花的瓣儿，层层叠叠的，盛着暖。这些年来，您盼着我学会的事，我都一一做到了——会做饭了，会持家了，会疼人了，却再没机会说给您听。话到嘴边，只余一声轻叹，像秋风掠过桂枝，带起几片落花，飘向远方。

晚风送来阵阵桂花香，还是从前那个味道，甜丝丝的，带着点泥土的腥，像您当年晒桂花时哼的小调。娘，您看，我把日子过得好好的，就像您希望的那样，规规矩矩的，妥妥帖帖的。只是这九月的风里，总还留着对您的念想，淡淡的，像桂花的香气，不经意间就盈满了心怀，怎么散，都散不去。

愿您在那个世界，也有满院的桂花香，守着简单好懂的电视，活得从容又安详。这念想，像林海音笔下的旧事，藏在九月的风里，轻轻诉说，一声声，都是“想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