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士铨:戏曲与诗笔双绝的乾隆大家
更新时间:2025-12-30 08:57 浏览量:1
蒋士铨:诗笔铿锵曲韵悠 乾隆文坛的诗曲双绝宗师
乾隆二十九年,京城翰林院的朱红大门前,一位身着青衫的翰林编修,将辞官奏疏递入朝堂。他不是官场失意的落魄文人,而是带着“忠孝节义”的初心,转身奔赴江南的书院讲堂。
在乾隆年间的文坛星空中,“乾隆三大家”(亦称“江右三大家”)是当之无愧的璀璨组合。这三位大家风格迥异,各领风骚——袁枚的诗是自由不羁的清风,赵翼的笔是锐意革新的利剑,而蒋士铨的作品,则是一口敲响世道人心的洪钟,以“忠雅”风骨与卓绝戏曲成就,在清代文坛独树一帜。
01 从江右才子到辞官名士:墨痕里的初心坚守
蒋士铨(1725—1785),字心余、苕生,号藏园、清容居士,江西铅山人。他的一生,是苦学、仕宦、讲学与创作交织的人生长卷,每一笔都写满了坚定与赤诚。
早年苦学:竹篾为字,焚诗明志
蒋士铨的启蒙教育,自带一段传奇色彩。四岁那年,母亲钟令嘉苦于家贫无纸笔,便“断竹篾为点画,攒簇成文”,手把手教他识字。竹篾的纹路里,不仅刻着汉字的横竖撇捺,更埋下了他对文学的热爱种子。
少年时期的蒋士铨,一度痴迷李商隐的绮丽诗风,写下数百首辞藻华丽的“艳诗”。可当十九岁的他回望这些作品时,却生出深深的反思——诗歌不应只有浮华辞藻,更该承载真情与大义。他毅然将这些诗作付之一炬,这场“焚诗”之举,成了他诗学道路的重要转折点,从此告别绮靡,走向“忠雅”之途。
仕途浮沉:刚直不阿,辞官南归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蒋士铨考中进士,入选翰林院,授编修之职。翰林院是文人向往的清要之地,可他“遇不可于意,虽权贵几微不能容”的刚直性格,注定与官场的圆滑格格不入。他看不惯权贵的骄横跋扈,不屑于官场的逢迎钻营,只愿以笔为刃,书写心中的道义。
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蒋士铨毅然辞官南归。此后,他先后主持绍兴蕺山书院、杭州崇文书院、扬州安定书院讲席,将满腔才情倾注于教育与著述。三尺讲台之上,他传道授业;一盏青灯之下,他笔耕不辍,在江南的烟雨里,书写着属于自己的文坛传奇。
02 诗学思想:以性情为骨,融忠孝为魂
蒋士铨的诗学主张,核心是一句振聋发聩的宣言——“文章本性情,不在面目同”。他旗帜鲜明地反对复古模仿,强调诗歌的生命在于个人真实的性情流露。
但蒋士铨的“性情”,与袁枚强调个人灵感的“性灵”有着本质区别。他在性情之中,注入了浓厚的儒家传统思想,主张诗歌要承载“忠孝节义之心,温柔敦厚之旨”。在他看来,好诗不仅要抒发个人情感,更要传递道德力量,唤醒世道人心。
在清中期诗坛的“唐宋之争”中,蒋士铨更是展现出超越流派的通达智慧。他不偏执于尊唐抑宋,也不盲目贬唐崇宋,而是直言“唐宋皆伟人,各成一代诗”“唐宋皆吾师”。他自称十五岁学李商隐,后转学杜甫、韩愈的沉郁雄健,四十岁后兼取苏轼、黄庭坚的豪放洒脱,最终博采众长,融会贯通,淬炼出独树一帜的“忠雅”诗风。
03 诗歌创作:笔力坚劲,写尽人间真情与大义
蒋士铨存诗超过2500首,代表作收录于《忠雅堂诗集》。他的诗歌题材广博,笔力雄健,既有对民生疾苦的深切关怀,也有对家国大义的慷慨高歌,更有对亲情友情的细腻描摹。
关注现实的民生之笔
蒋士铨的诗中,不乏直面社会矛盾的佳作。《饥民叹》里,他写下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禁砂钱》中,他揭露官府盘剥底层的苛政。这些诗作,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沉甸甸的现实,字里行间满是作为文人的社会责任感。
刚柔并济的艺术风格
清代学者王昶评价其诗“诸体皆工,然古诗胜于近体,七言尤胜于五言,苍苍莽莽,不主故常”,精准点出他诗歌的雄浑气象;袁枚也盛赞其诗“摇笔措意,横出锐入,凡境为之一空”,可见其笔力的独到之处。他的诗,既能写出金戈铁马的悲壮,也能道尽儿女情长的温柔,刚柔并济,自成一格。
04 戏曲巅峰:乾隆曲家第一,以曲传忠义
如果说诗歌是蒋士铨的立身之本,那么戏曲便是他名垂文学史的巅峰成就。他一生创作杂剧、传奇共16种,其中《红雪楼九种曲》(又名《藏园九种曲》)最为脍炙人口,他也因此被誉为“乾隆曲家第一”。
蒋士铨的戏曲创作,有着鲜明的三大特色:
1. 崇尚真情与气节:他的剧作始终“推崇万物有情”,尤其着力歌颂忠臣义士的崇高气节。《冬青树》讲述文天祥、谢枋得殉国的故事,字字铿锵,慷慨悲壮,读来让人热血沸腾;《采石矶》刻画李白的傲骨与才情,尽显文人风骨。
2. 追步汤显祖的临川遗风:蒋士铨对汤显祖极为敬仰,特意创作《临川梦》一剧。这部作品不仅讲述汤显祖的生平,更在精神内核与创作手法上追慕“临川四梦”的浪漫主义风格,充满奇幻色彩与人文关怀。
3. 浓厚的江右地域色彩:蒋士铨深爱家乡江西,其戏曲作品多取材于江西的历史人物与典故。《藏园九种曲》中,多数剧目都围绕“江右事”展开,字里行间满是对故土的眷恋,也让江右文化通过戏曲的形式广为流传。
近代学者梁启超盛赞他为“中国词曲界之最豪者”,日本学者青木正儿更是称其为“中国戏曲史上的殿军”,这般评价,足见其戏曲成就的崇高地位。
05 历史定位:诗曲双绝,乾隆文坛的独特坐标
蒋士铨在清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清晰而不可替代:
• 在诗歌领域,他与袁枚、赵翼并称“乾隆三大家”,以“忠雅”为核心的诗风,为性灵诗派增添了厚重深沉的一翼,让诗歌不止于抒写个人性情,更承载起家国大义与道德担当。
• 在戏曲领域,他是清代中期最重要的戏曲家之一,作品数量丰、质量高、思想深刻,代表了当时戏曲创作的最高水准,为衰落的明清传奇注入了最后一抹亮色。
他既是一位主张“性情”、反对模拟的诗人,也是一位在剧作中灌注满腔忠义的戏曲家。这种诗歌与戏曲的双重卓越成就,让他在清代文坛的星空中,绽放出独一无二的光芒。
经典诗词赏析
《水调歌头·舟次感成》
偶为共命鸟,都是可怜虫。泪与秋河相似,点点注天东。十载楼中新妇,九载天涯夫婿,首已似飞蓬。年光愁病里,心绪别离中。
咏春蚕,疑夏雁,泣秋蛩。几见珠围翠绕,含笑坐东风。闻道十分消瘦,为我两番磨折,辛苦念梁鸿。谁知千里夜,各对一灯红。
这首词是蒋士铨抒写夫妻深情的巅峰之作,语言质朴无华,情感却深沉得令人动容。开篇以“共命鸟”“可怜虫”两个比喻,道尽夫妻二人相依为命却又饱经别离的酸楚,奠定全词哀婉的基调。“十载楼中新妇,九载天涯夫婿”一句,用极具冲击力的数字对比,将长期分离的无奈与思念刻画得入木三分。下片以“春蚕”“夏雁”“秋蛩”三个意象,串联起四季的相思之苦,层层递进,感人至深。结尾“谁知千里夜,各对一灯红”,勾勒出一幅跨越千里的相思图景——两处孤灯,一对离人,余韵悠长,被后人誉为“生气远出,善学坡仙”。
《岁暮到家》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这首五言律诗,是歌颂母爱的千古名篇,与孟郊的《游子吟》堪称双璧。诗人截取岁末归家的几个寻常瞬间,将母爱与游子的愧疚写得淋漓尽致:母亲见到儿子归来的满心欢喜,抚摸寒衣时针线的细密,翻看家信时墨痕的清新,还有见面时心疼儿子清瘦、不停询问旅途艰辛的模样。最动人的莫过于结尾两句,“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面对母亲的疼爱,游子心中纵有万千风尘苦,也只能咽进肚里,这份报喜不报忧的复杂心绪,道尽了天下游子的共同心声。全诗无一句华丽辞藻,却因捕捉到最真挚的人伦之情,拥有了穿透时空的力量。
《梅花岭吊史阁部》(七律·节选)
(背景:此诗为蒋士铨凭吊明末抗清英雄史可法之作。梅花岭在扬州,是史可法衣冠冢所在地。)
这首诗是蒋士铨“忠雅”诗风的典型代表,字里行间满是对忠臣烈士的无限敬仰。诗人以梅花岭为切入点,用沉郁顿挫的笔触,描绘出衣冠冢前肃穆苍凉的景象。他将梅花的冰清玉洁与史可法的凛然气节相呼应,赞颂其“城存与存,城亡与亡”的报国之志。诗中没有空洞的口号,只有对历史的深沉感慨,对英雄的无限追思。全诗将个人情怀、历史慨叹与家国大义融为一体,骨力遒劲,悲壮雄浑,读来让人肃然起敬。
尾声
蒋士铨的一生,是用诗笔与曲韵书写的一生。他辞官不坠青云之志,讲学不忘家国之责,写诗讲求忠孝节义,作曲弘扬忠臣风骨。
在乾隆文坛的璀璨星群里,他或许不是最张扬的那一颗,却是最厚重、最铿锵的一颗。他用自己的作品,证明了文学不仅可以抒写性情,更可以承载道义,敲响世道人心的洪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