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绝活”蒙住了戏曲的脸
更新时间:2025-12-15 20:43 浏览量:1
半秒之内,红妆转素衣,花脸换白颜——婺剧《三打白骨精》中白骨精的变脸变装视频,在社交平台创下超1亿的浏览量。当网友们纷纷惊叹“眼睛跟不上变化速度”时,一个值得深思的现象浮出水面:多数人能清晰描述变脸的惊艳,却少有人能说出婺剧唱腔的独特韵味,甚至有不少人至今没有听过一段婺剧的唱腔。这不禁让人联想到《笑傲江湖》中小沈龙的脱口秀桥段——当导演执着于演员“会啥绝活呀”的炫技时,戏曲的“新生”似乎陷入了“重绝活轻唱腔”的误区。
不可否认,绝活是戏曲破圈的“流量密码”。婺剧《三打白骨精》中,除了白骨精的变脸变装,孙悟空的“翎子功”同样让人拍案叫绝——两根雉鸡翎时而直立如剑,时而盘旋翻飞,单翎点地、双翎绕颈的绝技,将角色的警惕与愤怒具象化;小妖的“耍叉”表演与演员的“毯子功”结合,让打斗场景兼具力量感与观赏性。这些融合了杂技、武术精髓的绝活,天然契合当下短视频的传播特性,成为戏曲吸引年轻观众的“敲门砖”。正如浙江婺剧团演员陈建旭所说,正是这些视觉冲击力强的片段,让更多人主动询问“哪里能看完整剧目”,为传统戏曲打开了新的传播窗口。
但流量不等于留量,绝活终究是服务于戏曲内核的“手段”,而非“目的”。戏曲的灵魂,永远藏在“唱念做打”的四功五法中,而唱腔则是承载人物情感与剧情张力的核心载体。在婺剧《三打白骨精》中,孙悟空的唱腔多用“乱弹”中的“二凡”调,“俺老孙火眼金睛识妖魔”一句尾音上扬、节奏急促,将角色的自信与急切展现得淋漓尽致;唐僧的唱段则采用舒缓的“西皮”调,念紧箍咒时语气由平和转为急促,通过唱腔变化完成从“慈悲”到“失望”的心态转变。这些唱腔设计,与角色的身段、表情融为一体,构成了戏曲“以情动人”的核心魅力。若只重绝活炫技,忽视唱腔的打磨,便如同买椟还珠,丢了戏曲的“魂”。
历史早已证明,能穿越时空的戏曲经典,靠的从来不是单一的绝活,而是唱腔与技艺的完美融合。京剧大师梅兰芳的《贵妃醉酒》,让人铭记的不仅是“卧鱼”的身段绝活,更有“海岛冰轮初转腾”的婉转唱腔;蒲剧艺术家王存才在《挂画》中,踩跷飞身上椅的“椅子功”固然惊险,但真正让观众念念不忘的,是其通过绝技传递出的少女待嫁的喜悦之情。戏曲理论家王骥德曾言“剧戏之道,出之贵实,而用之贵虚”,绝活是“虚”的表现形式,唱腔与剧情才是“实”的内核,唯有虚实相生,才能成就经典。
令人欣慰的是,婺剧《三打白骨精》的创作团队,始终坚守着“绝活为剧情服务”的原则。饰演白骨精的杨霞云在设计变脸桥段时,特意将脸谱颜色与角色身份绑定——红色代表妖异,白色象征阴森,蓝色凸显狠毒,每一次变脸都与剧情推进和人物心态变化相呼应;无人机扮演的“小蜜蜂”道具,不仅解决了传统鱼线牵引的反光问题,其“嗡嗡”声更成为烘托场景的天然音效。这种创新,让绝活与唱腔、剧情形成有机整体,既保留了戏曲的艺术本质,又契合了现代观众的审美需求。该剧在海内外演出100多场仍场场爆满,恰恰证明:戏曲的创新,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
小沈龙的“我会飞”之所以引人发笑,在于其混淆了“技能”与“艺术”的边界;戏曲创新若陷入“唯绝活论”,便会犯同样的错误。当我们为变脸变装的惊艳鼓掌时,更应静下心来聆听婺剧唱腔中的刚柔相济,感受“唱”中蕴含的人物悲欢。绝活是戏曲的“形”,唱腔是戏曲的“神”,唯有形神兼备,才能让这门古老艺术真正焕发新生。毕竟,能让观众走出剧场后仍萦绕耳畔的,永远是那余音绕梁的唱腔,而非转瞬即逝的惊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