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戏曲码头的“祖师爷”戏楼,了解一下
更新时间:2025-12-06 09:05 浏览量:4
在天津老城厢,距离鼓楼仅仅几十米的地方,
青砖灰瓦间藏着一处静谧院落,
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时光仿佛凝固:
这里的每一块砖石,都记录着广东商人的津门创业史;
这里的每一方梁木,都见证着南风北韵的完美交融;
这就是广东会馆——天津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清代会馆建筑。
庋藏于这里的每一件文物,都是无字史书,
戏苑红毹上,曾经上演的传奇经典,
雕梁画栋间,再次萦绕的低吟婉转,
将“戏曲第一大码头”——天津的“范儿”,展演得淋漓尽致,
也让这些古老的声音,在一方水土的滋养中,辉煌重张。
百年会馆,融汇南北古今
踏入广东会馆,穿行于廊庑庭院之间,仿佛开启了一段穿越时空的旅程。目光所及,岁月的故事如画卷般徐徐展开。梅兰芳、孙菊仙、尚小云等一众戏曲名家曾在此登台献艺,勾勒起中国戏曲一段黄金时代的侧影;孙中山先生曾站在这里,面对满堂听众,慷慨激昂地发出“我中国四万万同胞同心协力,何难称雄世界”的呐喊,至今仍在梁间回响;李大钊先生也曾与觉悟社的学子们在此促膝长谈,共同探索救国救民的真理。
一座会馆,不只有声腔婉转,更有时代之风雷隐隐作响。
而这座建筑最初的使命,则始于“会馆”二字。明代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写道“京师五方所聚,其乡各有会馆,为初至居停,相沿称便”。天津地处九河下稍,正是南运河与北运河交汇处,华北重要的水旱码头,漕船商船云集,各地商贾汇聚。这股风尚,自然也随南来北往的舟船,吹到了水陆要冲的天津卫。广东会馆的前身“闽粤会馆”,正是天津最早的会馆之一。
广东会馆从诞生之初,便带着南北交融的基因。2019年启动的全面修缮工程中,工匠们为了复原戏台侧面的红砖地面,专程南下广东,走访即将拆除的老宅,一块块收集遗存的老陶砖,复用“干摆”古法,无浆干砌,仅靠严丝合缝的打磨技艺。此举不仅延续了建筑的完整,让南国的温润与北地的豪迈,在这一砖一瓦的精准咬合间,达成了默契的对话,更让这座建筑超越了地理的界限,成为文化融合的不朽见证。
木构奇观,暗藏古人“黑科技”
广东会馆的戏楼,被誉为“中国传统戏台的绝笔”。这份赞誉,源于它对于传统建筑手法的极致突破。中国传统戏楼,多以四柱支撑为定式,北京的湖广会馆如是、恭王府的戏楼亦如是。然而,广东会馆的戏台,却大胆地省去前檐两柱,仅以两根后柱擎起整个舞台。这一革新,使台口豁然开朗,观众视野一览无余,演员的表演空间也更为开阔舒展。更令人惊叹的是,舞台顶部那个外方内圆,重达六吨的藻井,竟也采用悬臂吊挂结构,不见一根支柱支撑,宛如悬浮于空中的天宫华盖。
这般看似不可能的“悬空”奇迹,其奥秘,深藏于戏台上方三根来自南方的巨木主梁。它们取材于数十米高的参天古木,皆为独木而成。南北向两根长达21米的平行跨空枋,与东西向一根19米的额枋,相互咬合,构成了戏楼最坚实的骨骼。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西洋建筑技术的东渐,为中式建筑的革新提供了契机。广东会馆戏楼的屋顶,一改传统泥瓦大顶的沉重,采用镀锌铁皮与毛毡加木板的罩棚顶,极大减轻了屋面荷载。正是这更轻的屋顶,与那三根巨木主梁构成的坚固框架,共同为基础;再加上东西两侧巧妙设置的两根斜向钢拉杆,如同无形的臂膀,将藻井六吨多的自重,举重若轻地分解至周边柱体,令这“悬空”的奇景,得以百年稳固。
然而,藻井之精妙,还远不止于结构,它更是一座巧夺天工的“天然音响”。立于其下,即便在最远的角落,台上的唱念做打也字字清晰,圆润洪亮。这其中的玄机,在于藻井内部层层收进的异型斗拱。它们精密榫接,旋转叠加,形成独特的穹顶结构,因形得名“鸡笼式藻井”。这凹凸的螺旋表面,仿佛一个声学的共鸣腔,将台上音韵收集,再徐徐释放,浸润全场。这便是古人不依赖任何扩音设备,却能让每一缕清音直抵心扉的智慧,跨越时空,依然回响。
馆藏珍宝,一件蟒袍的梨园往事
1986年元旦,广东会馆完成“蝶变”,成为天津戏剧博物馆,上千件戏曲文物于此静候知音,默默讲述着梨园沧桑。它们各具故事,而其中最富戏剧性的,当属一件五爪金龙紫蟒。
深紫缎面色泽庄重,其上十条五爪金龙戏珠图案,皆以纯金线绣制,璀璨夺目。龙纹之间,七十三个金线寿字纹与各色蝙蝠穿插飞舞,华美而庄重。然而,这件紫蟒最动人的,不仅在于清代晚期蟒袍的文化印记,更在于它与京剧大师马连良的一段渊源。
二十世纪初,清庆亲王奕劻第五子载抡旅居天津,他酷爱京剧,与梅兰芳、马连良等名伶过从甚密。马连良先生来津演出时,载抡慨然将此件王爷蟒袍相赠。马连良得此珍品,爱不释手,遂请名匠精心改制为戏装,穿着它亮相于名剧《春秋笔》中。于是,一件承载着清宫贵气的蟒袍,在艺术大师的身上,被赋予了新的舞台生命,完成了从朝堂到梨园的华丽转身。
戏单背后,天津戏码头的底气
彼时天津,戏曲演出繁盛,名角轮番登台,经年累月的熏陶,练就了天津戏迷一双懂戏的耳朵,一副挑剔的口味。梨园行“北京学戏,天津唱红,上海赚银”的说法,道出的正是天津作为“唱红”之地的权威。这份由历史与市场共同铸就的底气,在广东会馆珍藏的一张张老戏单上,留下了最直观的注脚。
而众多戏单中,一张抬头写着“田公馆堂会”的戏单尤为引人注目。粉红戏单之上,“龙凤呈祥”四个大字喜庆吉祥。主家“田公”何许人也?正是时任山东督军的田中玉。1922年,其子大婚,北洋政府总理潘复别出心裁,在广东会馆设下堂会,以为贺仪。
细观这张戏单,名角云集,堪称一时之选。梅兰芳、尚小云、王瑶卿这等大家,均献上“双出”,连演两场拿手好戏;而当时年仅16岁的谭富英,尚未出科,便以《珠帘寨》《定军山》两出谭派本戏开场,少年风华,已然夺目。
一张张薄薄的戏单,仿佛一个时代的切片。它的背后,正是天津“戏曲大码头”的宏大叙事。广东会馆,作为这方顶级码头的核心舞台,无疑是检验艺人成色的“试金石”,无数名家在此经受洗礼,艺臻化境,名扬天下。而它自己,也成为了一部浓缩的梨园史诗。
若有缘造访,您不妨再登上戏楼二楼,且留意包厢外侧那道窄窄的平台。那便是旧时,跑堂们穿梭往来的服务廊道。昔年观剧,并没有现代的服务铃,全凭伙计们腿脚勤快,更有一项“扔手巾把”的绝活。楼下的服务员将滚热的毛巾束成一束,一声吆喝,手腕一抖,那毛巾便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精准地抛上二楼的同伴手中,再由其递给需要的客人。这一抛一接,毛巾在空中翻飞,夹杂着茶香与叫好,构成了老戏园里独有的活色生香。
如今,这光景已随岁月远去,但广东会馆作为戏曲码头的灵魂,依旧鲜活。它从历史的深处走来,将商帮的乡愁、名伶的风采、革命的呼声、匠心的智慧,统统熬练成一种更为深沉坚韧的文化力量。这座“祖师爷”戏楼,也早已超越建筑的范畴,化为一段依然在续写的、关于传承与生长的城市史诗。
百年一瞬,梨园未远
广东会馆,依旧在唱
撰文|李娟
编辑|李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