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坛名伶 自成一格——旦角大家童芷苓的京剧传奇
更新时间:2025-11-23 06:59 浏览量:3
童芷苓
在京剧旦角艺术的百花园中,童芷苓就如一棵兼具融合多家与独特韵味的瑞草,自成风景。她出身书香门第却跻身梨园行伍,历经乱世沉浮仍坚守艺术初心,拜名师习诸派却突破藩篱自成一家,在舞台与银幕间自如切换,将京剧艺术的魅力延展至更广阔的天地。这位被誉为“海上三明珠”之一的艺术家,用七十余年的人生轨迹,书写了一段京剧艺术的革新传奇。
1922年,童芷苓生于天津一个特殊的家庭——祖父从政、外祖父经商,父亲童汉侠毕业于天津政法学院,母亲陈倩颖则是天津女子师范学院的高材生,夫妇二人皆执教鞭,却对京剧有着近乎痴迷的热爱。这种“书香+戏韵”的家庭氛围,让童芷苓自幼便浸润在锣鼓声中。父亲频繁进出戏园时总带着这个“小四”,七八岁的她已能有模有样地哼唱名段,清脆的嗓音与灵动的身段初见端倪。命运的转折始于家道中落,兄妹众多的家庭陷入拮据,十岁的童芷苓萌生了“学戏养家”的念头,这份早熟的担当,为她的艺术之路埋下了伏笔。
1933年,11岁的童芷苓考入中华戏曲专科学校,正式开启学戏生涯。科班的严苛训练让她打下坚实功底,却也因父亲不舍其受苦而辍学,转而延聘教师居家授课。1934年,春和戏院的舞台上,童芷苓以一出《女起解》完成首秀,面对满堂观众毫不怯场,唱作兼备的表演赢得满堂喝彩。此后她与二哥童寿苓合作《武家坡》再度惊艳,未满十五岁便已在天津戏坛崭露头角。1937年,南方名净董俊峰邀她南下挂头牌,《四郎探母》《大英杰烈》的演出刚获赞誉,便遭遇“七七事变”,她随家人辗转江西、广东、香港,最终重返天津。这段颠沛流离的经历,让她在乱世中见证了人间百态,也为日后刻画复杂人物积累了生活素材。
演旗头戏
拜师之路是童芷苓艺术升华的关键阶梯,而她最独特的之处,在于对各派艺术的兼容并蓄。1939年,17岁的童芷苓已在天津声名鹊起,父亲为她组建“苓剧团”,《大英杰烈》《奇双会》等剧目场场爆满。恰逢荀慧生赴津演出,这位荀派宗师对这个“非荀门却善唱荀戏”的少女格外关注。经《大风报》主编沙大风引荐,童芷苓于5月3日正式拜荀慧生为师,系统学习《飘零泪》《庚娘传》等荀派名剧,荀派爽朗俏丽的唱腔基调自此深植其艺术血脉。同年,经荀慧生引荐,她再拜“通天教主”王瑶卿门下,王瑶卿“以腔传情、以情带腔”的教诲,让她突破了单纯的流派模仿,学会了为人物量身定制表演方式。
童芷苓拜师荀慧生
1947年,童芷苓再拜梅兰芳为师,成为同时承继荀、梅两派精髓的罕见传人。梅兰芳曾评价她“有灵气,能化用”,而她确实没有辜负这份期许。她不满足于“照搬硬套”,而是在深入研习后融会贯通——唱荀派戏时融入梅派的典雅华贵,演梅派剧时保留荀派的灵动鲜活,这种“梅戏荀演,荀戏梅唱”的探索,为她日后形成独特风格奠定了基础。
此外,她对程派的含蓄委婉、尚派的刚劲挺拔也多有借鉴,正如业界评价:“她的唱腔里有梅神、荀韵、程腔、尚骨”。更有识者早慧地指出,此时的童芷苓已非单纯的流派集大成者,其表演中已然孕育着独树一帜的“童派”雏形——以人物为核心,打破流派壁垒,让程式服务于情感表达的艺术特质日渐鲜明。连恩师荀慧生也感叹,这个不安分的学生“学荀但只取荀的‘肉’和‘骨’,却输入童的‘血’”,精准点出了她师法各家却自成一体的艺术特质。
童芷苓演尚派戏《汉明妃》
沪上岁月是童芷苓艺术生涯的黄金时代,也是她从“名角”蜕变为“大家”、“童派”风格正式成型的淬炼期。1940年,她受邀南下上海黄金大戏院,初期演出《四郎探母》等传统剧目反响平平,直至临危受命排演《纺棉花》才一炮而红。所以我就说,任何时代,不要指望老百姓有多高的鉴赏和道德底线,有些人说什么“群众喜欢的就是最好的”,这话无论什么时候听,都是非常扯和愚蠢的。
回头再说让童芷苓大红大紫的这出“纺棉花”,这实际就是一出无固定情节的“玩笑戏”,全凭演员即兴发挥,童芷苓将京剧唱腔与流行小调结合,融入生活化的念白与身段,甚至加入模仿名角的桥段,既显功底又富趣味,让观众耳目一新,当然,这样的戏也特别考验演员对各种艺术门类的“博、通”的能力,一般就会几出戏的所谓“名角”,你还真演不了这类戏。
1946年,她入主天蟾舞台,以四天连演四大名旦代表作的壮举震撼沪上——《凤还巢》(梅派)、《锁麟囊》(程派)、《红娘》(荀派)、《汉明妃》(尚派),每一出都深得精髓又独具特色,剧中既可见各派神韵,更难掩其“雅俗共赏、浑身是戏”的个人风采,“四大名旦一脚踢”的美誉自此传开,她与言慧珠、李玉茹并称为“海上三明珠”。此时“童派”的鲜明特质已初见模样。她念白轻快流利兼用京白,贴近现代口语却不失韵味;做功惟妙惟肖,注重以细节刻画人物内心;唱腔兼容并蓄却调性统一,总能用最贴切的声腔传递人物情感,这种“以情驭腔、以形传神”的风格,成为“童派”艺术的核心标识。
童芷苓演出荀派戏《铁弓缘》
49年后,童芷苓的艺术创作进入新维度。1955年加入上海京剧院后,她既演传统戏又创现代剧,实现了从“闺门旦”到“多面手”的突破。1960年,她力主将荀派《红楼二尤》改编为《尤三姐》,打破传统程式,通过眼神的凌厉、身段的刚劲与唱腔的跌宕,塑造出一个敢爱敢恨、宁死不屈的刚烈女性形象。这出戏在上海、北京相继引发轰动,1963年拍摄为京剧电影后更成为经典。此外,她在《赵一曼》、《海港》中的艺术形象都各有特色,虽题材迥异,却都以“形神兼备”赢得认可。这段时期,她还涉足影坛,在《夜店》《粉墨筝琶》等十余部影片中担任主演,黄佐临导演曾赞叹:“她的表演让京剧艺术与银幕美学完美融合”。
“运动”十年,中断了她的舞台生涯,却未曾磨灭其艺术热忱。年过半百复出后,她以惊人毅力恢复练功,不仅重演《打渔杀家》《宇宙锋》等经典,更在表演中进一步深化“童派”特色。如《宇宙锋》“装疯”一折,她打破传统拖沓程式,直接拔簪散发、背身抹口红作血痕状,再以尼龙搭袢巧脱戏帔,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将赵艳容的悲愤与机智刻画得入木三分,成为“童派”改编老戏的经典范例。
童芷苓演《宇宙锋》
她创排的《王熙凤大闹宁国府》,更将京剧程式与人物心理刻画结完美融合,把“凤辣子”的精明、泼辣与悲凉演绎得入木三分层次丰富,尽显“童派”刻画复杂人物的深厚功力。1984年,她受邀赴纽约林肯中心参加周信芳纪念演出,一出《宋江杀惜》让西方观众领略到京剧旦角“童派”艺术的魅力,《纽约时报》全文刊登其演出广告。1985年,纽约美华艺术中心授予她“亚洲最杰出艺人奖”,1989年又获中国唱片总公司“金唱片奖”,这些荣誉不仅见证了她的艺术影响力已跨越国界,更印证了“童派”艺术获得的广泛认可。
作为教育家,童芷苓将晚年精力倾注于薪火相传。自“运动”后便开始收徒,詹萍萍、于兰、卢小玉等二十余位弟子皆得其真传。她授课从不拘泥于流派,强调“先有人物再有程式”,要求弟子“唱哭时要真有泪,唱笑时要真有情”。1986年移居美国后,她仍频繁往返于中美之间,通过示范演出、开设讲座等方式推广京剧,甚至让女儿童小苓在美国从事京剧服装设计,延续着家族的艺术传承。1995年,这位为戏而生的艺术家在美国病逝,临终前仍念叨着未完成的剧本。
薪火相传,童芷苓在教学生
童芷苓的传奇,在于她从未将自己局限于“某派传人”的标签。她以书香门第的底蕴感悟艺术,以人世浮沉的经历滋养表演,以兼容并蓄的胸怀革新流派,最终形成“声情并茂、形神兼备”的独特风格。
从天津初啼的“四蛮子”到沪上成名的“坤旦头牌”,从影剧双栖的艺术家到桃李满门的教育家,她用一生证明:京剧艺术的生命力,在于坚守传统的根基,更在于与时俱进的革新。这份对艺术的纯粹与执着,正是她留给梨园最珍贵的遗产。翁偶虹先生曾称赞她“荀派之外,亦钦梅、程;传统之外,更喜新作”,恰是“童派”兼容并蓄、锐意革新精神的写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