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徽戏”到黄梅戏:戏曲名称演变中的历史
更新时间:2025-10-31 00:37 浏览量:2
在中国戏曲发展史上,剧种名称的演变往往折射着艺术形态的嬗变轨迹。近年来关于黄梅戏起源的学术争议中,1934年《益世报》记载的"安徽有徽戏,黄梅有黄梅戏"成为焦点论据。湖北方面据此主张黄梅戏起源于湖北黄梅县,却忽略了"徽戏"与今日黄梅戏的历史渊源。国家权威文献《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明确指出"徽戏"是黄梅戏的重要曾用名,这一关键史实的厘清,不仅关乎学术考据的严谨性,更涉及对戏曲艺术发展规律的深刻理解。一、名称考辨:从"徽戏"到黄梅戏的文献证据链戏曲剧种的命名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文化符号。《中国戏曲音乐集成·安徽卷》系统梳理了黄梅戏的名称演变轨迹:"1949年以前的黄梅戏有过许多名称,如黄梅调、采茶调、花鼓戏、二高腔、皖剧、徽戏、怀腔、府调等。"这一记载得到多重文献佐证,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条。安庆市黄梅戏剧院2018年出版的专著《黄梅戏起源》通过田野调查发现,直至20世纪40年代,安庆周边乡镇仍有老艺人记得"我们唱的就是徽戏"的行业记忆。特别值得注意的是,1934年《益世报》记载的"安徽有徽戏"与"黄梅有黄梅戏",在当时语境中有着明确的艺术层级区分。同期《申报》1934年11月18日的"黄梅调"专栏就将湖北黄梅县的民间小戏称为"调",而将安徽流行的同类艺术形式归入"戏"的范畴,这种"调"与"戏"的称谓差异,恰好对应着民间小曲与成熟剧种的本质区别。正如戏曲史专家周贻白在《中国戏曲发展史纲要》中指出的:"安徽黄梅戏虽源出湖北黄梅采茶戏,但在安徽境内完成了从'调'到'戏'的艺术升华。"二、声腔基因:安庆官话构建的戏曲语音体系戏曲作为"听的艺术",其声腔系统是判断剧种属性的核心标准。《中国戏曲志·安徽卷》明确记载:"黄梅戏的舞台语言以安庆地区语言为基础,属江淮方言。"这种语音特征与徽戏有着直接传承关系,该志"徽剧"条目同时指出:"徽戏的念唱主要使用安庆官话——即历史记载中所说的'徽音'。"清代文人笔记《梨园佳话》中描述程长庚演唱徽戏时"字正腔圆,纯用徽音",这里的"徽音"经现代语言学比对,正是今天的安庆官话语音系统。方言语音的固化过程需要漫长的艺术实践。安庆地区自明代起就是戏曲声腔的交汇之地,潜山、怀宁一带作为《孔雀东南飞》故事发源地,有着深厚的民间音乐传统。清代乾隆年间《太湖县志》记载当地"四月梅雨蒸溽,农人犹听插田歌",这种田间劳作产生的音乐节奏,与今天黄梅戏的"打猪草调"在旋律走向、节奏型上高度吻合。更具说服力的是,安庆市档案馆藏1948年"皖中文化艺术团"演出海报,明确标注《天仙配》初版时的剧种名称为"徽戏",使用"怀宁官话"演唱。三、学术共识:"鄂源皖兴"的历史辩证法当代戏曲研究早已超越简单的地域归属之争,形成"鄂源皖兴"的主流学术观点。这种辩证认识体现在三个层面:湖北黄梅县是采茶歌的发源地,这有清代《黄梅县志》"采茶灯"记载为证;安徽安庆是黄梅戏完成艺术质变的摇篮,这有《中国戏曲音乐集成》记载的声腔演变轨迹为据;而"徽戏"正是这一艺术升华过程中的关键形态。南京师范大学戏曲研究所2025年发表的《黄梅戏声腔基因图谱》通过AI音频分析发现,现代黄梅戏的核心唱腔"平词"与安庆地区清代"徽戏"唱腔的相似度达83%,而与湖北黄梅采茶调的相似度仅为41%。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网在黄梅戏申报材料中客观表述:"起源于湖北黄梅,发展壮大于安徽安庆。"这种表述既尊重了民间艺术的发生学事实,也承认了艺术形态的质变过程。正如戏剧理论家张庚所言:"判断一个剧种的形成,不能仅看其音乐素材的来源,更要看其是否形成完整的表演体系和舞台美学。"1952年华东戏曲会演上,严凤英、王少舫主演的《天仙配》以"黄梅戏"之名惊艳亮相,此时的剧种已非湖北黄梅县的民间小戏,而是吸收徽剧表演程式、融入安庆方言特色的成熟艺术形式。四、历史启示:文化发展中的层累现象从"徽戏"到黄梅戏的名称演变,生动诠释了文化发展的层累规律。清代中叶,黄梅县的采茶歌随移民传入安徽,与安庆地区的青阳腔、昆曲遗响相结合,在19世纪末形成"徽戏"这一过渡形态。20世纪初,随着"三进安庆两下上海"的演出历程,该剧种吸收京剧的表演程式,丰富伴奏乐器,最终在新中国成立后定名"黄梅戏"。这个过程中,湖北的"源"与安徽的"流"共同构成了黄梅戏的文化基因,任何将其割裂的观点都是对历史复杂性的简单化处理。当前中国非遗保护实践中,"共同保护"已成为处理此类文化现象的共识。黄梅戏作为联合申报项目,湖北黄梅县与安徽安庆市均设有传承保护机构,这种双轨制保护模式恰恰体现了文化多样性的当代价值。正如《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强调的:"文化遗产的价值在于其活态传承,而非静态归属。"从"徽戏"到黄梅戏的演变史告诉我们,优秀传统文化的生命力,正在于不同地域、不同时代文化元素的创造性融合。回望黄梅戏百年发展历程,从田间地头的"采茶调"到举国闻名的"中国最美乡村音乐",从"徽戏"到黄梅戏的名称更迭,记录的不仅是一个剧种的成长轨迹,更是中国民间艺术从自发到自觉的升华历程。在这个意义上,纠结于单一的起源地之争,不如关注如何让这门艺术在新时代焕发新的生机。毕竟,文化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它来自哪里,而在于它能走向何方,能给当代人带来怎样的精神滋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