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戏曲如何书写红色浪漫——评大型柳琴戏《约定》
更新时间:2025-10-25 22:08 浏览量:3
202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在此重要的历史节点,江苏省柳琴剧院继《血色秋风》《彭城儿女》等抗日题材剧目后,于近日又创作推出了一部以中共苏鲁豫皖边区地下工作者率领徐州人民抗战为背景的红色题材戏剧作品《约定》。这是艺术工作者对历史的深情致敬,对那段烽火岁月铸就了伟大的抗战精神的致敬,也是当代戏剧创作不断回望的重要题材与不断重述的民族记忆的积极回应。
柳琴戏《约定》讲述1942年徐州城,日军以“出城通行证”设局诱捕共产党,苦等恋人李初阳三年的酒店少女张紫薇,却见他携“妻子”郭玥归来,并执意购证出城。心碎之际,她赌气从追求者保安司令赵不凡手中夺下通行证,却惊觉这是日军宪兵队长麻仓的陷阱。她意识到李初阳实为地下党,密电码传递关乎抗战大局,假夫妻身份实为掩护。当屠刀逼近时,紫薇褪去柔弱,与初阳以红色通行证为“婚姻证”,完成生死约定。她的觉醒点燃了淮海儿女激情,用血肉筑起抗战长城……在题材、题旨极易雷同的当下创作中,以“成长型”的人物塑造、地域特色的渲染、轻喜剧风格的呈现,书写了一出别样的红色浪漫。
突出人物“成长型”的形象塑造
近年来,红色题材戏剧的人物塑造,从过去的“高大全”的英雄形象,转向了现在更注重人性深度和内心世界的“有血有肉”的立体形象塑造。通过展现他们作为普通人的一面,比如他们的犹豫、恐惧、对亲情的眷恋等,让英雄形象走下神坛,成为普通大众的一员,同时不再只聚焦于一两位核心英雄,而是以刻画众生相来展现时代洪流,让人物更为真切可亲,让历史更加真实可信。
而柳琴戏《约定》这部作品采取了“人物成长型”的叙事策略。无论是对剧中意外事件的提炼,特殊情境的营造,人物性格的处理,还是人物关系的建构等,都是紧紧围绕着开头紫薇期盼爱情,与结尾回归革命队伍这一颠覆性改变而设计的,情节布局也分别对应着这一叙事模式中环境改变,人物改变和原有世界改变三个主要环节,力争使观众有较强的代入感和参与感。
女主人公张紫薇具有鲜明的性格特征。随着剧情的推进,张紫薇内心世界逐渐丰盈,情感层层递进,形象逐渐明晰。剧作者将张紫薇每一个阶段的心理状态都刻画得非常饱满,当紫薇拿着画轴思念恋人李初阳时,面对纠缠她的城防司令赵不凡时,见到久等的恋人李初阳时,误解李初阳已有新欢时,意识到李初阳是共产党员,为保护初阳选择牺牲时等情节的神态、动作、心理活动等,都非常细腻地随着戏剧情境将活生生的紫薇推到观众面前,使观众与人物有共鸣、有共情,有代入,能抵达人心深处。特别是紫薇在看到通行证是敌人的诱饵时,她内心由懵懂、迷茫、后悔转为激荡、惊喜、明朗的大段“唱、念、做”,既展现了人物由对革命懵懂的少女到“心里却是一个亮亮堂堂”的能为革命牺牲的战士时的心理嬗变,也展现了演员在表演上的功力与突破。
《约定》对于反面人物的塑造,也极力避免标签化与平面化。赵不凡这一人物的出彩描写,使得正反两种力量之间的角力更具吸引力。剧作者打破常规性的人物设定,赋予暗夜中人物身上一点微光。赵不凡索要通行证酬金时的贪婪,在城中欺男霸女的恶行,为敌犬牙时的可憎,都在剧中有充分的展现。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人恨到骨髓的人物,当有一天在面对日军头子将他深爱的女人紫薇打死时,并没有丝毫的乞怜、软弱、放弃,而是喊出了自我救赎的最强音:“兄弟们,咱不当汉奸了,跟我一起杀鬼子!”当这一时刻来临的时候,徐州城的众乡亲也敬他是一条汉子,同城敌忾,一起喊出了“跟小鬼子拼了”的不屈呐喊。当剧情进行到此处时,台下的观众心情激动,掌声如雷,台上演员与台下观众形成热烈互动,让人为之动容。
另外,其他人物也强调人物心灵的独特呈现,注重人物塑造的个性表达,摆脱了现代戏创作类型化、脸谱化、模式化的宿命,如张紫薇的父亲张天赐对女儿的疼爱,李初阳为了革命克制个人情感的隐忍,林丰沛的左右周旋的圆滑都诠释得淋漓尽致,情感饱满、细腻,富有张力。
总而言之,《约定》对于人物的塑造,更追求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中,融入细腻的个人情感,挖掘戏剧人物内心的“戏”与“理”,在丰满的戏剧人物和激烈的戏剧冲突中,让观众在情感共鸣中理解和接受人物在残酷的斗争中的红色浪漫。
注重作品地域特色的彰显
徐州地处河南、江苏、山东、安徽四省交界之处,东近黄海,西连中原,北倚鲁南山地,南瞻江淮平原,史称“北国锁钥”“南国重镇”,是历来的兵家必争之地。抗战时期,更是建立了通往延安的红色地下交通线。这一历史功绩,虽然在一些党史和红色教科书上可以看到,然而,至今还没有一部戏剧作品,来表现徐州人民对抗战胜利的这一特殊贡献。柳琴戏《约定》讲述的是这方百姓的浴血抗战,展现的是这块土地的激情岁月,彰显的是彭城儿女的家国情怀和红色浪漫,因此在题材选择和舞台呈现上有显著的地域特色。
首先,具有地域特色的语汇构成鲜活的舞台语言,让观众可视、可感、可听、可悟。随着文旅融合特色作品在舞台上频频呈现,一些文旅IP、地方餐饮、俚语俗话等地域特色元素融汇到作品中,成为作品能够融入百姓、沉浸演出、盘活资源的有益尝试。柳琴戏《约定》中,随着观众熟悉的“烙馍卷馓子、地锅鸡、蒜爆鱼”等徐州美食,“户部山的菜馆、回龙窝的酒楼”等徐州标志性地点在剧中特定场景中流入观众的耳膜时,架起了彼时与当下的时空桥梁,让观众在舞台营造的画面中穿越时空,体味先辈们的生活、情感、抗争和牺牲,在剧情中完成一场心灵的时空对话。
其次,《约定》将徐州柳琴戏这一剧种的腔调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徐州地处南北文化交汇地带,受此影响,柳琴戏亦称“拉魂腔”,既有南方剧种的柔美低回之美,也有北方剧种的阳刚粗犷之气,形成了清丽、秀美、泼辣的风格。女腔多采用小嗓演唱,音色清亮柔美。常使用“翻八度”技巧,增强戏剧张力。拉腔表现为单字句或句尾音节拖长,加入颤音、波音、滑音等装饰;甩腔多在句尾或字尾突然上扬,音高快速跳进,形成“欲扬先抑”效果。剧中大段大段的唱腔倾泻出人物复杂的内心,让演员在悠扬婉转的演唱中忘却自我,让观众拉魂摄魄的演唱中忘却时空。音乐唱腔板式快与慢、强与弱,张弛有序地结合,旋律符合人物情感和性格特点,既不陈旧,又不失去本剧种的音乐特点。主演张晶的演唱将这一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她的演唱既展现了柳琴戏唱腔中女腔的婉转悠扬、丰富多彩,又根据角色和剧情的需要,灵活运用各种演唱技巧,为观众带来了精彩的听觉体验。
再次,《约定》也是为徐州柳琴剧院量身定制的一部剧目。柳琴戏作为徐州地方的本土剧种,着重培养本地、本团青年演员,在剧中,青年演员担纲重要角色,在完成角色塑造的同时,也完成了提升自我的转变。他们在与角色的共鸣中,理解人物、走入人物内心,成为人物,在角色塑造中享受浪漫的精神跨越。
尝试轻喜剧风格的定位呈现
红色题材戏剧的创作往往是宏大叙事,风格通常是凝重的,带有一种史诗般的广阔和庄严感。当然,近年来的红色题材戏剧也在不断创新,尝试用更年轻化、更贴近生活的视角来讲述故事,让厚重的主题变得更加亲切和动人。
柳琴戏《约定》以轻喜剧风格定位,力图打破那种凝重、严肃、千人一面的革命题材历史剧套路,尝试以一种轻快、活泼,带有一些夸张、幽默色彩的民间风格视听样式来进行“革命传统艺术的当代表达”,使革命英雄的主题不再以沉重、悲壮的面貌出现,从而成为一部具有空灵的诗意个性,同时饱含一定象征意味的地方戏曲。主要通过两种方式来呈现。
一是幽默元素的融入。通过夸张的肢体语言、机智的对话或虚构的情节,弱化悲剧冲突。例如在第四场中,张紫薇以为恋人李初阳另觅新欢,在家里悲痛欲绝。老父亲爱女心切,除了安慰之外,见到上门求要通行证的李初阳,拿起一把扫帚追打李初阳。这里设置了一系列非常幽默的戏剧动作,以夸张的手法将张父对李初阳的爱恨交织、欲打还收的心理刻画得非常深刻细腻,让观众在激烈紧张的剧情中体味到人物所展现的爱与温暖。
二是生活化场景的营造。采用贴近现代生活的叙事手法,给予特殊时代重压下的百姓以寻常烟火的慰藉。剧中张紫薇家的酒店大堂就是这样一个生活化的场景,方寸之地尽显人间百态。在这个酒店大堂,老板杂役、寻常百姓、地下革命者、日本军人、伪军官兵在酒菜香味飘溢、喧哗吵闹中市井烟火中完成各自的使命。这种生活化的场景营造打破了传统红色戏剧的严肃叙事模式,使革命历史以更亲和的方式呈现,尤其适合年轻群体。
《约定》正是基于以上方面,将革命文艺深度契合当下的文化时尚和审美趣味,有力地推动观众的情感随着人物命运达到顶点,完成地方戏曲对红色浪漫的诗意书写。
结语
革命历史题材戏剧创作中,如何发挥艺术想象力和创造力,提升艺术质量,使“人”和“情”与“革命”有机结合起来,柳琴戏《约定》就是一次有益实践。它正是从视角开掘到人物刻画都力求创新,以改变观众对这类革命历史题材作品简单化、概念化的印象;使“革命”不再是一个概念和口号,而是成为深入人内心世界的有机构成。这是对党百余年奋斗史的一次深刻的历史回望,也是一份诚挚的心灵之约。
柳琴戏《约定》的创作演出,是正面响应中央关于弘扬红色文化,传承革命精神之作,是从高原向高峰奋力冲刺之作,是高质量讲好“中国故事”的一部主旋律作品,它的创作演出,是地方戏曲讲好红色故事,表达红色浪漫的成功尝试,期待该剧在接下来的打磨细雕中臻于完善,成为舞台艺术百花园中一抹别样的色彩。
作者 陈淑华 徐州市公共文化综合服务中心艺术研究院编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