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脚行的人(十八)

更新时间：2025-08-30 07:29  浏览量：3

我送徐叔回家，受到热情的款待，一进门阿姨就嘘寒问暖，问我愿意吃什么，徐爷爷对我在医院里悉心照料徐叔一再表示感谢。

"甭感谢了，自己的孩子，不是外人！"徐叔笑着对爷爷说，"爸，你看我为咱家选的姑爷怎么样？"

"好，好哇！"爷爷笑着说，"你怎么贪天之功，姑爷又成了你选的呢？明明是我第一眼就看上了嘛！那次翔子来给我送药，我一见心里就说，这小伙子不孬！是我先看上的，哈哈哈！"

爷爷精神矍铄，十分健谈，跟我谈政治，谈历史，古今中外，滔滔不绝，在他面前，我像一个孤陋寡闻的无知青年。徐叔看出我难以掩饰的窘态，想法转移了话题。

"爸，你知道吗，翔子戏唱得可好了，评剧豫剧河北梆子，张口就来，尤其革命现代京剧，哪段都会！"徐叔说，"翔子，爷爷伴奏，你来上几段！"

我有些不好意思。

"别不好意思，这是你第二个家，实实在在的！"爷爷拿下挂在墙上的京胡，"翔子，哪一段？"

我想了想，说道，"凡是样板戏里的，爷爷拉哪段，我就唱哪段！"

跟着爷爷的胡琴，我先后唱了《誓把反动派一扫光》、《浑身是胆雄赳赳》，正在唱《大跃进把码头的面貌改》时，门外传来声音，"这是谁唱，这么好听！"门帘一撩，是徐青回来了。

"是翔哥来了！"徐青热情地和我打招呼，"你唱的真好，门口好多人在偷听呢！"

"是吗，丟丑了，我太忘乎所以了！"我不好意思地说。

"哎，这怎么是丟丑？这是露脸！"爷爷说，"唱得好，唱得好哇，字正腔圆，够味！以后常来这里，咱爷俩乐呵个够！"

吃过午饭，我要回去，徐叔一家热情挽留。

"不让你多住，就一晚上，明天从村东国道上坐公交回去。"徐叔说，"这些日子为伺侯我，吃不得吃，睡不得睡，来到这里好好休息休息。青儿，带翔子出去转转。"

我和徐青来到村外的一条小河边，头一次和徐青在一起，心里还有些紧张，手心攥出了汗。

"你怎么不说话？"徐青问我。

"我……"我不知说什么，"你下午不去上课了？"

"不去了，今天是星期六，下午放学了。"徐青问，"对我家感觉怎么样？"

"太好了！"我说，"叔自不必说，姨，爷爷，一进门便是满满的亲切感，心里热乎乎的。"

"我呢？"徐青说完，低下了头，秋阳照在她红晕的脸上，越发的美丽了。

"我梦见你好几回了，昨晚还梦见你了，把我吓醒了。"我说。

"是吗，我这么吓人吗？"徐青抬起头，微笑着看我。

"我梦见你不同意我们的事。"我说，"醒后我在想，你这么好个姑娘，是我高攀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徐青问。

我说，"你没听说吗，上河打堤的，下窑烧砖的，脚行扛大个的，都属于让人看不起的下三滥，我一个扛脚行的跟你结亲，岂不是高攀吗？"

"不高攀，正好门当户对，我爸不也是个扛脚行的吗？"徐青说。

我说，"我和叔不一样，叔是身遭贬谪，虎落平阳，我是无才无能，聊以混天度日。我喜欢你，又觉亏欠了你！"

"别说这个，什么高攀，什么亏欠，我跟我妈一样，心甘情愿给扛脚行的当媳妇！"徐青说，"就怕你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不要我了呢！"

"我，我，"我想了想说，"我不想发誓，誓言的价值不大，我要用行动来表明我的人格，这辈子，只许你负我，我绝不负你！"

"翔哥！"徐青激动得眼睛湿润了。

我们坐在小河边，河水清清，缓缓的流着，偶有小魚小虾跃出水面，我捡起一块坷垃，向河里投去，一层涟漪之后，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你那里有河吗？"徐青问。

"有，"我说，"大运河在村西和村北流过，等我爸我娘回来了，我带你去我家看看。"

"大伯大娘去哪里呢？"徐青问。

"一个在南京给我哥看孩子，一个在北京给我姐看孩子。"我说。

徐青说，"听说大姐大哥都是文革前的军校老大学生？"

"是，"我说，"姐弟几个就我没出息，混来混去混成了扛脚行的。"

"要不是这场运动，你肯定也落不在家里。"徐青问，"你最喜欢的工作是什么？"

"我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说出来你可能笑话，"我说，"我最希望在图书馆工作，那里有许多书读，只要有书读我就满意了。哎，你呢？"

徐青看看远处，笑了笑说，"你别笑话我，我是个志大才疏的人，喜欢和文字打交道，当个记者呀，当个编辑呀，都是我向往的工作，当然了，教师也可以，我好为人师，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

我问道，"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你们一家人都说普通话。"

"对，我的老家是这个村子，可我们在这个村子也就生活了五年多。"徐青告诉我，她和弟弟都在部队生人，爷爷在北京当工人退休回到农村的第三年，她们一家也随爸爸的转业回到老家。

我说，"随着运动的结束，拨乱反正的开始，说不定哪天你又回到城里。"

徐青摇摇头，"其实我对城市农村没有截然不同的情感，我看重的是无论在哪里，能实现我的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我希望这个社会能给我提供这样的机会。"徐青问我，"你是不是很不满足当一个装卸工，很向往城里的生活？"

我想了想，说，"要说对城里生活一点不动心，那是假的，但是还远远谈不到用‘很’这个程度副词。我之所以对自己的现状不满，主要是源自对一些社会现象的不满，比如说靠走门子上大学，招工等，不凭真才实学，靠的是关系，走的是后门，那些有靠山有背景的人一个个攀爬成功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公然居高临下地显摆。我身边就有几个孵不出鸡来的笨蛋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大学生，一个个人模狗样，招摇过市，我气不过，要超过他们，但是关山重重，难寻路径！"

"你的怨气不小啊！"徐青说，"我把毛主席的两句诗送给你，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我现在好多了，"我说，"这一年多来，和叔朝夕相处，他是我的人生导师，我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尤其他大海一样的胸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任天上云卷云舒！叔是我最佩服的人！"

"这一点，咱俩一样！"徐青说。